孙悟空那一声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他佝偻着蹲在沙僧毫无生息的躯体旁，那只曾搅动庭、如今却沾满同门鲜血的手，颤抖着悬在半空，进退维谷。巨大的悔恨与空洞，如同无形的沼泽，将他那曾经桀骜不屈的灵魂，一点点拖向沉沦。
张自在因心力交瘁而陷入的半昏迷状态，被这深入骨髓的悲恸与骤然降临的死寂强行撕裂。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随即猛地聚焦在沙僧胸口那触目惊的拳印，以及孙悟空那彻底被击垮的背影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
沙师弟……死了？
被悟空……亲手……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他肉体的剧痛和神魂的虚弱。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而一直蜷缩在他脚边，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猪八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和孙悟空那濒死野兽般的哀鸣所惊醒。他茫然地抬起头，顺着张自在凝固的视线望去，看到了沙僧塌陷的胸膛，看到了孙悟空崩溃的背影。
“沙……沙师兄？”八戒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死亡”的阴影。那个沉默寡言，却总像山一样挡在前面的三师弟，就这么……没了？被那个刚刚还要打杀师父、狂暴无比的大师兄……打死了？
一种远比贪婪被剥夺后留下的空虚更加冰冷、更加真实的感觉，攫住了他。那是兔死狐悲的恐惧，是物伤其类的悲凉，更是对眼前这彻底失控、走向毁灭边缘的局面的最深切的无助。
就在这意识与现实双双坠向冰点之时——
异变，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张自在的体内！
他掌心的混沌种子，仿佛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终于“消化”完了之前吞噬的海量贪婪心魔之力。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磅礴、却也更加死寂冰冷的能量洪流，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苏醒后的第一次呼吸，轰然反馈而出！
但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满足于滋养种子本身，或是强化张自在的肉身。它仿佛拥有了某种模糊的“意志”，一种基于张自在之前点燃“心灯”、映照悲苦的残存印象，以及此刻感知到的极致绝望与死亡气息，而自发产生的……模仿与延伸！
灰败的寂灭之意，不再受张自在控制，自行从他周身毛孔弥漫而出！这一次，它没有化作攻击性的河流，也没有凝聚成映照的心灯，而是如同无形的、冰冷的水银，悄无声息地向着四周流淌、渗透！
它所过之处，连废墟的焦黑仿佛都失去了最后一点色彩，变得如同褪色的古旧照片。空气中弥漫的痛苦、悔恨、绝望情绪，如同遇到了黑洞，被这灰败的寂灭之意贪婪地汲取、同化！
首当其冲的，便是距离最近、情绪最为激烈的孙悟空！
那灰败的寂灭之意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悄然缠绕上他佝偻的身躯。并非攻击，而是……安抚？不，更准确地，是某种意义上的“终结”——终结他的痛苦，终结他的悔恨，终结他所有的激烈情绪，将他引向永恒的、毫无意义的“平静”。
“滚……开……”孙悟空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周身下意识腾起微弱的妖气试图抗拒。但那寂灭之意如同附骨之疽，带着一种更高层面的“规则”力量，竟将他那暴戾的妖气也一同“安抚”、“平息”下去。他眼中的空洞与痛苦，在那灰败光芒的笼罩下，竟真的开始变得麻木，变得……死寂。
紧接着，那寂灭之意流淌过八戒。八戒那刚刚因沙僧之死而泛起的恐惧与悲凉，如同被冰封般凝固，然后迅速褪色，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近乎呆滞的空洞。
最后，这股力量甚至波及到了悬浮在阿月眉心、正为她疗赡古佛舍利碎片。那温润悲悯的琉璃光华，在与灰败寂灭之意接触的刹那，发出了细微的、仿佛被玷污般的震颤，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而这一切的源头——张自在，则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旁观者。他“看”着那失控的寂灭之意如同瘟疫般蔓延，所到之处，色彩褪去，情绪冻结，生机隐匿。他试图阻止，却发现自己与混沌种子的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也前所未有的……被动。他仿佛成了这股庞大死寂力量的通道，而非主人。
就在这万物似乎都要被拖入永恒死寂的刹那——
地上，沙僧那毫无生息的、焦黑的“尸体”，心脏塌陷的位置，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罪业黑火，仿佛被这外来的、同属终极负面意境的寂灭之力所刺激，发生了最后一次、也是最为剧烈的异变！
那不再是反噬，而是……一种燃烧！一种献祭！
粘稠如实质的罪业黑火，不再试图侵蚀沙僧残存的意识（或许已无意识可侵蚀），而是如同被点燃的黑色油脂，轰然沸腾！它们脱离了沙僧的躯体，在空中凝聚、压缩，最终化作一滴纯粹到极致、黑暗到极致的罪业血髓！
这滴血髓，蕴含着流沙河万载沉沦的所有痛苦、所有罪孽、所有绝望与不甘！
它没有攻击任何人。
而是在成型的一瞬间，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化作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流光，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所有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射入了猪八戒那微微张开、尚带着茫然空洞的嘴巴！
“咕噜……”八戒甚至没来得及反应，那滴罪业血髓便已滑入他的喉咙，融入他的身体。
“呃……嗬嗬……”八戒猛地捂住自己的喉咙，双眼瞬间凸出，肥胖的身躯剧烈地痉挛起来！一股远比之前贪婪心魔更加深沉、更加痛苦、更加令人窒息的力量，在他体内轰然爆发！那是沙僧背负了一生的罪与罚，是绝望的传承，是……最后的托付？！
他原本因寂灭之意而变得空洞的眼神，瞬间被无尽的痛苦与混乱所充斥，但在这痛苦的最深处，似乎又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沙僧的、沉默而坚韧的意志，如同星火般被强行植入！
也就在这罪业血髓离体、融入八戒体内的同时，沙僧那具焦黑的躯壳，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开始从边缘缓缓化作飞灰，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郑
仿佛他存在的最后意义，便是凝聚出这滴血髓，完成这绝望而悲壮的“传潮。
这一幕，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孙悟空那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他看着沙僧彻底化为飞灰，看着八戒痛苦翻滚承载了那份罪业，看着周围那仍在弥漫的、源自张自在的灰败死寂……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法承受之重。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金瞳最后看了一眼抱着喉咙痛苦翻滚的八戒，又看了一眼气息诡异、周身弥漫死寂灰光的张自在，以及那光芒黯淡的舍利碎片下昏迷的阿月。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仿佛将所有情绪都彻底撕裂、抛弃的尖啸！
暗金色的妖气不再狂暴，而是化作一道决绝的、充满自我放逐意味的流光，他甚至没有去动沙僧留下的任何遗物（或许已无物可留），猛地冲而起，撞碎了火云洞废墟上空残存的禁制，瞬间消失在昏暗压抑的际，不知去向。
废墟之中，只剩下寂灭之意仍在弥漫，八戒痛苦的翻滚与呜咽，阿月微弱的呼吸，以及……意识重新陷入混沌前，捕捉到这一洽心中一片冰凉的张自在。
贪婪之心已归寂，罪业之罚已转移，兄弟之情已决裂。
团队，名存实亡。
（第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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