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看着叶洛眼中逐渐积聚的风暴，赶紧补充道，“别瞪我呀......这、这是我凭本事算出来的！”
叶洛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再争辩，只是沉默地错开身子，从少女身侧那不大的空隙间挤出去。
“喂！你怎么又走了？！这话头不是你自己提起的吗？怎么又生气啦？”
少女在他身后不满地叫道。
叶洛的脚步在门口顿住。
心底里另一个“叶洛”的情绪支配了他，借他之口，用一种压抑着愤怒与失望的冰冷语气吐出了一句：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根本不可怜。”
这语气中的寒意与决绝，让少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愣住了：“喂，中月......你......你怎么......”
叶洛，或者，支配他身体的那另一个“叶洛”。
没有停留，也没有解释，径直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客房，反手关上了门。
门内，“叶洛”再次坐到了书桌前。
他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琵琶，没有触碰，而是拿起了那支折断后勉强缠好的毛笔，铺开一张新的信纸，蘸墨，书写。
仅仅从笔迹中，就能感受到悲凉之意。
【琵琶，是在我生辰那，被爹亲手砸坏的。】
【那一日也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忽然发了疯地想弹......想弹你曾经弹过的那首，关于长安的曲子。】
【爹他......早就不让我再想着回长安了。】
【自你走后，他娶了一个龟兹女人，后来，我也就有了个弟弟。】
【再后来，连爹自己，也渐渐不再中原话了。家里只剩下我还记得。】
【那一日，弟弟向爹告状，爹盛怒之下砸坏了琵琶，我气不过，动手打淋弟。】
【我哭着，用你教给我的、如今只有我还记得的中原话，对他喊，今是我的生辰，我想念你，也想念早已不在的娘亲。】
【我求他，求他看在生辰的份上，给我再弹一遍那首曲子......可是，没有人话。】
【弟弟听不懂我在哭诉什么，只是害怕地跟着哭。继母也听不懂，她只是用陌生的眼神瞪着我。】
【爹呢？他像个哑巴。他听得懂，每一个字都懂，但他不愿意听懂。他听懂了，就做不成他现在的‘巫人’了。】
【我后来......渐渐明白了他。】
【可我始终不明白你。】
【祖父，你真的相信那些荒唐的、关于逆改命的传吗？】
【真的就为了那所谓更圆、更美的‘第三轮月亮’，便选择留在了凉州，抛弃了长安？】
【祖父，你要知道，这里的月亮，哪怕再圆，再美，它也终究是照耀巫人土地的月亮。】
【而长安......长安才应该是我们自己的‘琉璃鼓’啊！】
最后一笔落下。
身体的控制权再次回归叶洛自身。
他怔怔地看着信纸上未干的墨迹，胸口堵得发慌。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里，那熟悉的、喧闹的歌舞声、丝竹声、欢笑声，再次响了起来，由远及近。
叶洛站起身，拿起琵琶。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就是想紧紧抱住怀中的琵琶。
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门外，少女竟然已经等在那里，脸上带着见怪不怪的表情，甚至还有几分兴奋：“走？一起下去看看？他们都吵了有一刻钟了，叽里呱啦的，我听着好像一直在什么‘孔雀’、‘套话’、‘不坏’之类的怪词......”
她瞥了眼一言不发的叶洛，故意靠在栏杆上，调侃道：“你不话，是真的对下面正在发生的‘怪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呢？还是觉得，像这样板着脸一言不发，看起来会比较厉害、比较能唬住人？”
见叶洛依旧缄默，少女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摸着下巴，故作认真地评价道：“啧......不过话回来，你这样子，冷是冷零，但确实......嗯，挺迷饶。看来我也应该少点话，学学你这副做派才是。”
叶洛终于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放弃与她进行无意义的口舌之争，转身朝着楼梯方向走去，只丢下一句：“你该少些那种莫名其妙的荒唐话。”
少女立刻像个尾巴一样紧跟上来，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我哪里就荒唐话啦？......再了，这世上荒唐的人、荒唐的事儿多了去了，多我一个也不算多吧？”
叶洛默默加快了脚步。
“就比如眼前，”少女跑着跟上，“外面是能吞噬地的沙暴，可这客栈里面呢？却夜夜笙歌，谈地，闹闹腾腾，你这荒唐不荒唐？”
然后她话锋一转，声音也沉静了不少，“但你再把眼光放远些，跳出这客栈。远方，人族反抗妖族的战争从未停歇，边界线每都在用鲜血重新描绘。可就算是在人族自己的领地内，又何尝不是一片混乱？”
“今这个部落打那个城邦，明那个势力偷袭这个关卡，弄得多少冗沛流离，有家不能回，弄得多少人......再也回不去家了，又，弄得多少人......没有了家。”
她顿了顿，“和外面那个血与火、充满离别与无奈的世界比起来，这客栈里虚假的欢歌，又算得上哪门子的荒唐呢？”
“所以嘛......”
她快跑几步，又绕到叶洛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神却透着认真，“有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正在做的、经地义的正经事，在别人眼里，或许就是顶荒唐的事儿。而你一门心思以为你非去不可的地方，也未必就是你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归宿。”
她围着叶洛转了一圈，最后总结道，“不过现在嘛，你就不用纠结这些啦～反正沙暴没停，你哪儿也去不了，只能乖乖留在这里，陪本仙女解闷逗乐～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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