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黑透。
冯铨屏退书房所有下人,点起一盏油灯。
他提笔的手仍在轻颤。
将商人频繁往返张家口、王胤铮夜会清廷使者,乃至南城撞见晋商递话“银子到位,城门好开”的细节,一一落于纸上。
字里行间,满是降臣怕担责的急牵
写罢,他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蜡封竹筒。
叫来最信任的家仆,把竹筒递过去:“连夜赶往郑州。”
“亲手交给陛下,半点差错不能有!”
家仆接过竹筒揣进怀里:“大人放心,人就是拼了性命,也必送到!”
“路上不许与任何人话。”
冯铨再叮嘱一句:“关卡兵丁问起,只‘礼部急件’!”
看着家仆从后门溜走,身影消失在沉沉夜色,冯铨才瘫坐在椅上。
此事他已尽了本分,至于后续如何,只能听由命。
同一时刻,镇北王府。
阎应元正看着一份新到的密报。
上面只有一行字:冯铨遣家仆携密信往郑州。
他指尖摩挲着纸页,低笑一声。
风声从窗缝灌入,恰好盖过这声轻笑。
提笔在密报下方添注:冯铨察异,已上书陛下,北平防务如常。
唤来侍卫,将密报递过去:“连夜送郑州。”
“呈陛下亲览。”
“是!”
侍卫接过密报,轻步退出殿外,未扰半分静谧。
阎应元推开窗缝,望向北方张家口方向。
夜色浓稠,看不清前路,却藏着杀机。
他清楚,冯铨的信与自己的密报,很快会同时出现在陛下案前。
那盘“瓮中捉鳖”的棋,也该收得更紧了。
转身回到案前,防务图上北平周边的兵力部署密密麻麻。
火器营位置、骑兵埋伏点,标注得一清二楚。
他伸手按在“张家口”的红圈上,指腹冰凉:“王胤铮,清军。”
“等你们进来,就别想出去了。”
北平城表面平静。
实则暗流早已涌动。
南城酒肆内,几个商人围坐一桌低语。
眼神频频瞟向门口,桌上的酒没动一口,茶水早已凉透。
街角暗处,两个穿粗布衣裳的汉子靠墙“闲聊”。
目光却没放过任何一个进出酒肆的人。
他们是锦衣卫暗探,盯着这些与晋商勾连的商人。
城门口,守军比往日多了两倍。
盘查格外森严,每辆马车都要掀帘细查,车夫的腰牌更是反复核对。
远处军营里,马蹄声压得极低。
士兵们正悄无声息地搬运火铳,铳身在夜色中泛着寒芒。
阎应元关上窗,回到案前。
拿起另一份军情密报,再仔细看了一遍。
北风仍在拍打着窗棂,催着那场箭在弦上的大战。
郑州临时行宫书房。
烛火“噼啪”爆着火星。
案上摊开两封文书。
冯铨的密信写得密密麻麻,连页脚都挤着字。
“晋商粮车车辙深浅”“张家口探子身高胖瘦”“晋商总号叁佰壹拾柒车号”,桩桩件件都记得分明。
郑森捏着这份密信,递向陈永华:“你瞅瞅。”
“冯铨这细致劲儿,比锦衣卫暗探还多三分较真。”
陈永华快速扫完信,眉头微微挑起:“陛下,他是怕担责。”
“毕竟是降臣,北境真出了事,他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但这份实在,也不枉朕把北境协管权交给他。”
郑森靠在椅背上,指尖敲着案上舆图。
指腹按在“张家口”三个字上:“阎应元做得漂亮。”
“既没露半点计划,也没拦着他上书。”
“安了冯铨的心,又让朕把北平动静摸得透透的,一举两得。”
话音刚落,侍卫掀帘撞了进来。
带进一股刺骨冷风:“陛下!张阁老求见!”
“晋商粮车过了潼关,他拦不住,急得快哭了!”
“让他进来。”
郑森坐直身子,随手将舆图往中间一扯。
盖住上面密密麻麻的红圈,那是火器营的埋伏点。
张家玉几乎是踩着门槛冲进来的。
一身巡抚官袍沾满尘土,后摆还挂着半片草叶。
官帽的系带歪在耳边,模样狼狈至极。
一进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沉闷声响。
声音发颤:“陛下!晋商的粮车昨过了潼关!”
“驻防的人连盘查都省了,直接放过去!”
“再等下去,清军一入关,山西、河北的百姓就成鱼肉了!”
郑森看着他额角滚落的冷汗,没有叫他起身。
只淡淡开口:“张巡抚,早年在河北赈灾。”
“你见过清军骑兵冲村子吧?”
张家玉愣了愣,膝盖仍贴在地上。
声音低了些:“见过。”
“他们骑着马冲进去,抢粮抢钱,连刚满月的孩子都往地上摔……”
“那你知道,现在关外的清军,有多少骑兵?”
郑森的问题接踵而至。
张家玉迟疑着摇头:“臣只知道他们要入关,具体兵力……”
“满八旗五千,汉蒙八旗六万。”
郑森直接打断他,指尖重重点在舆图上的辽东。
力道之大,戳得纸页微微下陷:“七成是骑兵。”
“中原的田埂,三尺一道。”
“城池,五十里一座。”
“清军骑兵在关外能追着粮车跑,一进关。”
“马腿就被田埂绊着,被城池堵着。”
“这是咱们唯一能把他们全歼的机会!”
“可机会是机会,百姓怎么办?”
张家玉猛地抬头,眼眶通红。
“那些空村子是引他们的饵,可万一有百姓没迁走?”
“万一清军抢不到粮,转头去打县城?”
“朕已做了万全安排。”
郑森的声音沉了沉,朝陈永华抬了抬下巴:“你跟他。”
陈永华上前一步,指着舆图上的太行山:“张阁老,陛下半个月前就传了旨。”
“山西百姓多往大同、太原迁移,河北百姓往保定、北平挪动。”
“连鸡犬都尽数拉走,不留半点痕迹。”
“现在那些郊外村子,除了锦衣卫暗探,连只老鼠都找不到。”
他指尖划过舆图上的野狼谷:“而且阎大人在那儿埋了三个火器营。”
“每营两百杆连发火铳,早已蓄势待发。”
“袁宗第的骑兵驻在太行山南麓,马刀都磨得雪亮。”
“李来亨的步兵从南阳往安阳赶,日夜不停。”
“等清军入关抢空村子,阎大人先堵死张家口断退路。”
“袁、李两位将军从两边包抄,这就是实打实的瓮中捉鳖!”
张家玉的眼睛亮了亮。
却又很快暗下去,仍有顾虑:“可清军要是不抢空村子。”
“直接去打大同怎么办?大同城里有百姓啊!”
“他们不会。”
郑森拿起朱笔。
在舆图上“大同粮仓”四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红墨渗进纸里,格外醒目:“辽东去年麦子绝收。”
“清军的士兵,早就开始吃马料了。”
“他们入关,目的只有一个——抢粮。”
“空村子是饵,让他们以为咱们毫无防备。”
“等他们散开来抢,兵力分散。”
“咱们再收网,才能把这六万骑兵全兜住!”
陈永华补充道:“而且晋商的粮车,看似是给清军送补给。”
“实则车辙里藏着标记,每过一处关卡。”
“咱们的人都在暗中记录路线,为后续追剿留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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