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峰通往山下庶务堂的石阶，林昊已走过数次，心境却迥然不同。
以往是谨慎微、隐匿行迹的杂役弟子，如今却是顶着叶老记名弟子的光环、身处漩涡中心的人物。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踏出药园那一刻起，暗中的目光便如影随形。
有好奇的窥探，有敬畏的打量，更有几道冰冷粘稠、充满敌意的审视，如同毒蛇般缠绕不休。
那是萧辰一系的人，绝不会因他身份的改变而罢手。
他面色平静，步伐不疾不徐，体内真元沉凝，气息收敛在筑基初期，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丝伤势未愈的虚浮，将【敛息术·进阶篇】运转到极致。此刻的他，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侥幸入了叶老的眼、但根基受损、前途未卜的幸运儿。
越是如此，越能麻痹某些人。
沿途遇到的弟子，反应各异。
多数外门弟子和杂役纷纷避让，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低声议论着炼丹才、因祸得福之类的词汇。
一些内门弟子则态度矜持，微微颔首示意，眼中却带着审视与评估。
也有少数人，如同躲避瘟神般迅速远离，显然是忌惮萧辰的势力。
林昊皆视若无睹，径直来到山门广场附近的外门庶务堂。
相较于丹霞峰的清静，庶务堂永远人声鼎罚弟子们排队交接任务、兑换资源、领取份例，喧闹异常。
当林昊踏入大殿时，原本嘈杂的声音竟陡然安静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惊讶、好奇、怀疑、不屑…种种情绪交织。
林昊恍若未觉，径直走向领取份例的窗口。窗口后坐着一名三角眼、颧骨高耸的中年执事，正懒洋洋地拨打着算盘，正是曾为难过他的那位的上司——钱执事。
钱执事显然也早得了消息，看到林昊，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冷和讥诮，慢条斯理地放下算盘，拖长了声音道：
“哟~这不是咱们新晋的叶长老高徒吗？怎么，不在药园好生休养，跑我这庶务堂来了？”
语气中的酸意和挑衅毫不掩饰。他显然是萧辰一系的外围爪牙。
林昊面无表情，递上身份木牌：
“钱执事，领取本月份例。”
钱执事接过木牌，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嗤笑道：
“份例？林师弟，你怕是搞错了吧。你这记名弟子的身份，宗门尚未正式录入归档，份例等级、额度皆未核定，我这可没法给你发。要不，你回去等通知？”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窃笑和议论。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故意刁难。叶老亲自开口收的记名弟子，岂会没有份例？分明是卡着流程故意恶心人。
林昊眼神微冷，却并未动怒，只是平静道：
“哦？依钱执事之见，该如何录入归档？”
钱执事见他不上套，嘿嘿一笑，从柜台下摸出一本厚厚的规定册子，啪地扔在台面上：
“宗门规矩在此！记名弟子份例，需有师尊手令、修为认证、丹道考评三样俱全，方可核定发放。叶长老的手令呢？你的修为认证了么？丹道考评又过了几品啊？”
他声音拔高，故意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见：
“林师弟，不是我你，这宗门规矩大于！可不是靠运气好、会炼一两颗丹药就能破例的！没有手续，我这一个的执事，可不敢徇私啊！”
这话夹枪带棒，既讽刺林昊靠运气，又暗示他不懂规矩，还想走后门，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站在规矩的制高点上。
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不少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们都想看看，这个突然崛起的丹道才，会如何应对这明目张胆的刁难。是忍气吞声，还是暴起冲突？无论哪种，都足以成为谈资。
林昊看着钱执事那副让志的嘴脸，忽然笑了笑。他伸手，拿起那本厚厚的规定册子，随意翻到某一页，手指点在某一行条款上。
“宗门律，补充条例第七款第三条：若遇特殊情况，弟子份例可由所属峰头长老作保，先行预支，后续补全手续。钱执事，叶长老膜霞峰之主，他老人家开口，算不算特殊情况？他老人家的信誉，够不够作保？”
他的声音清晰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大殿内的嘈杂。
钱执事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没想到林昊对宗门规定如此熟悉！这条补充条例极其冷僻，鲜有人知！
“这…这…”
钱执事一时语塞，额头渗出细汗，
“叶长老自是信誉卓着，但这…预支也需有凭证…”
“凭证？”
林昊打断他，从怀中取出叶老给的那个酒葫芦，轻轻放在柜台上，
“师尊命我打酒，这酒葫芦，算不算凭证？要不，我此刻便回禀师尊，钱执事认为他的酒葫芦，不足以作为预支区区一份弟子份例的凭证？”
这话一出，钱执事脸色瞬间煞白！叶老脾气古怪是出了名的，且极其护短！若真让这话传到叶老耳中，他这执事的位置恐怕就到头了！
“不不不！林师叔言重了！言重了！”
钱执事慌忙摆手，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
“是在下疏忽，疏忽了！叶长老的信誉，自然足以作保！我这就给您取份例！”
他手忙脚乱地取出一个标准份例的储物袋，看也不看就递了过来，恨不得立刻送走这尊瘟神。
林昊却并未去接，目光扫过那储物袋，淡淡道：
“且慢。钱执事，我记得记名弟子份例，似乎比普通内门弟子，要多三成灵石、两瓶蕴灵丹，并可额外领取三份一阶灵草吧？你这给的，似乎是普通内门弟子的份额？”
钱执事的手僵在半空，脸皮涨得通红，心中又惊又怒！这子怎么什么都知道？！连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他本想含糊糊弄过去，没想到被当场点破！
在周围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钱执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抽了几个耳光。他咬咬牙，只得硬着头皮，重新换了一个更鼓囊的储物袋，声音干涩道：
“是…是在下忙糊涂了，拿错了，拿错了…林师弟见谅。”
林昊这才接过储物袋，神识一扫，确认无误，微微颔首：
“有劳钱执事了。”
罢，收起储物袋和酒葫芦，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昊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面如死灰、冷汗直流的钱执事。
谁也没想到，这场预期的刁难，竟以这样一种方式收场。
林昊未动用丝毫武力，仅凭对宗门规定的熟悉和精准犀利的言辞，便将那故意找茬的钱执事逼得狼狈不堪，颜面尽失！
这份沉稳、这份机变、这份对规则的利用，远比单纯的武力更让人心惊。
“嘶…这林昊，不简单啊…”
“居然把铁公鸡钱执事怼得没话，厉害！”
“看来能入叶长老法眼，果然不是全靠运气…”
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却已带上了一丝敬畏。
林昊走出庶务堂，感受着身后那些变得复杂许多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在宗门内的形象将彻底改变。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杂役，而是一个有叶老庇护、自身也颇具手腕的棘手人物。
这能震慑一部分宵，但也可能引来更深的忌惮和更隐蔽的算计。
他不在乎。修仙之路，本就是逆水行舟，唯有不断展现价值，才能赢得立足之地。
下一步，该去会一会那位老朋友了。
他脚步不停，却并未直接前往西街打酒，而是拐向了一条通往偏僻杂役区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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