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夜行
药王镇的夜色，浓稠如墨，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未散尽的寒意。陈笑宝抱着李逍遥，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而黏滞的响声。他的内力十不存一，经脉如同被犁过一般剧痛，胸前木盒的冰冷隔着衣物不断提醒他怀揣着的惊秘密。
不能停，更不能倒。
他专挑最阴暗、最偏僻的巷弄穿行，如同受赡野兽，本能地躲避着一切可能的目光。镇上的灯火零星，大多门户紧闭，白日的血腥似乎让这个镇也提前陷入了沉睡，只有更夫梆子声在远处空洞地回响，更添几分凄清。
怀里的逍遥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冰凉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陈笑宝的衣襟。
“冷……星星……好多星星……”逍遥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梦呓般的颤抖。
陈笑宝心中一紧，低头看去，借着偶尔从云缝中漏出的微弱月光，他看到逍遥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转动，眉心处，那若隐若现的淡金色纹路似乎又清晰了一丝，散发着微不可察的、与木盒上符文同源的气息。
《无极星衍秘录》……容器……
这两个词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用力搂紧逍遥，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身上的寒意，也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不怕，逍遥，哥在。”他沙哑着嗓子低语，声音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逍遥的“痴傻”绝非生，而是与这所谓的“容器”体质，与那卷邪异的《秘录》脱不了干系。古老头背后的势力，耗费如此心机寻找逍遥，绝不仅仅是需要一个傻子那么简单。
必须尽快离开药王镇，离得越远越好！去一个能暂时避开“圣教”耳目，能让他喘口气，能想办法弄清楚这一切的地方。
他的商业头脑在绝境中再次开始飞速运转。直接去大城？不行，目标太大，恐怕早已布下罗地网。回扬州？更是自投罗网。那么，只有先去那些水陆交通便利，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却又并非核心枢纽的中型城镇，利用他尚未完全暴露的“红尘”情报网雏形，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他想起了之前规划“红尘分栈”时，曾留意过的一个地方——位于漕运支流与官道交汇处的“三河集”。那里商贾往来，三教九流汇聚，有自己的规矩，官府势力相对薄弱，正是藏身和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目标既定，陈笑宝精神微振。但他现在这副样子，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别去三河集，就是走出药王镇都难。
他需要钱，需要代步工具，需要药品，更需要一个临时的、安全的落脚点来恢复伤势和安置逍遥。
他的目光，落在了巷子尽头那家还亮着昏黄灯笼的当铺——“周记当铺”。这是药王镇唯一一家过了子时还可能做生意的铺子，老板周扒皮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只要有利可图，从不过问东西来历。
陈笑宝摸了摸身上，值钱的东西早在逃亡路上丢的丢、当的当，如今只剩下……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眼神一凝。
他轻轻将逍遥放在一个相对干燥的墙角，用破烂的蓑衣盖好，低声道：“逍遥，在这里等哥一下，千万别出声。”
逍遥似乎有所感应，蜷缩了一下身体，没有再呓语。
陈笑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才步履蹒跚地走向当铺那扇紧闭的窗。
“笃笃笃。”他屈指敲了敲窗板。
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谁啊？打烊了打烊了！”
“周老板，深夜打扰，有笔急生意，利息照旧加三成。”陈笑宝压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窗板“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双精明的、带着警惕和贪婪的眼睛。周扒皮打量了一下窗外这个脸色苍白、衣衫狼狈的年轻人，眉头皱起：“什么货？快拿出来看看，丑话前头，来路不明的东西，店可不敢收。”
陈笑宝没有话，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窗口。
那是一块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细，正是他之前从木盒主层中取出的那块。这玉佩本身并非绝世珍品，但用料上乘，雕的是“福寿绵长”的常见吉祥图案，放在市面上也值几百两银子。最重要的是，它与那要命的《秘录》和碎片无关，是相对“干净”的财物。
周扒皮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接过玉佩，对着灯笼的光仔细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眼中贪婪之色更浓。
“嗯……料子还行，工也马虎，就是这纹路俗气零……”周扒皮习惯性地开始压价，“死当活当？”
“活当，三百两，十赎。”陈笑宝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商量。他知道，这块玉佩的价值远不止三百两，但他现在急需现金，没时间纠缠。
周扒皮眼珠转了转，看了看陈笑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掂量了一下玉佩，最终咂咂嘴：“成！看你急用，周爷我发发善心！三百两就三百两，十不赎，东西可就归我了！利息按规矩，加三成！”
他飞快地写好当票，点出三百两银票，从窗口递了出来。
陈笑宝接过银票和当票，看也不看，塞入怀中，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哎！客官慢走！下次有好货再来啊！”周扒皮在后面假惺惺地喊道，随即美滋滋地关上了窗板。
有了钱，一切都好办了许多。
陈笑宝先是找到镇上唯一一家还没完全关门的客栈，用高出三倍的价钱，要了一间最偏僻的后院客房，并严令伙计不得打扰。他将逍遥安顿在铺着干净被褥的床上，盖好被子。
接着，他忍着剧痛，亲自去镇上的车马行，雇了一辆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预付了足额的车资，约定亮前出发。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只看钱，不多话，正合陈笑宝心意。
最后，他去了那家医馆，吴大夫早已睡下，被他硬是敲醒。这次，他直接拍出五十两银子。
“最好的金疮药，最好的内伤药，最好的安神定惊的药材，有多少要多少。再给我准备三的干粮和清水。”陈笑宝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银钱开道的底气。
吴大夫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又看了看陈笑宝虽然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色，不敢再多问，连忙爬起来，将药柜里最好的药材打包了一大包，又亲自去后厨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和水囊。
回到客栈客房时，已是后半夜。
陈笑宝先给逍遥喂了些温水，又强行给他灌下半碗浓稠的安神汤药。看着逍遥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眉心的异样纹路也似乎淡去，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这才有时间处理自己的伤势。解开衣衫，胸前一片青紫，被古老头指力点中的地方更是乌黑发硬，周围经脉隐隐作痛。他咬着牙，将金疮药和内服丹药按照剂量用下，盘膝坐在榻上，再次运转《红尘经》的粗浅法门，引导着微弱的药力和自身残存的内息，一点点温养、修复受损的经脉。
过程依旧痛苦，但比起之前冲关时的绝望，此刻心中有了目标，脚下有了方向，痛苦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
窗外，夜色最浓重的时刻即将过去，东方际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陈笑宝缓缓睁开眼，虽然伤势依旧沉重，但精神却好了许多。他看向床上依旧沉睡的逍遥，又摸了摸胸前冰冷的木盒，眼神复杂。
前路莫测，强敌环伺，身边还带着一个身负惊秘密、状态不定的“容器”兄弟。
但他陈笑宝，从忘红尘的算盘声中走来，历经追杀，破封求生，早已不是那个只想着捞钱退休的少东家。
他将银票、药物、干粮仔细分装好，又检查了一遍马车和车夫的情况。
当边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照亮药王镇依旧沉睡的街道时，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镇口，碾过湿漉漉的官道，向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里，陈笑宝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手却始终轻轻搭在逍遥的腕脉上。
他的江湖，他的泥泞路，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第一步，是要在这泥泞中，为自己和兄弟，踏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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