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已漫过竹楼的门槛，将整片竹林都拖入了没有光影的昏暗。景遥背靠的竹柱正在加速腐朽，粗糙的竹皮剥落下来，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纤维，像某种生物的枯骨。
那女子站在黑雾中央，暗紫色的纹路在她脸上织成密网，却偏要用那半带着“母亲”影子的眼神望着景遥，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动摇。
“你可知，为何历代九枢持有者，最终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她忽然开口，声音里那古老的低语变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景遥的脊背猛地一僵。
九枢持有者……历代结局……
他想起幼时在古籍里看到的记载：苍梧山初代守山人，在封印异兽后自碎心脉；三百年前的星象师，于紫微星陨落后化为光点；还有他从未谋面的父亲，据在一场雷雨中消失无踪，只留下心口嵌着九枢的婴孩——也就是他自己。
所有记载的末尾，都绕不开那句被奉为圭臬的话：“应道预言，以身殉道，方得始终。”
“道预言……”景遥的声音干涩，“那不是秩序对九枢持有者的启示吗？”
女子发出一声悠长的笑，黑雾随着这笑声剧烈翻涌，那些在她掌心流转的破碎光影突然清晰起来——那是一卷泛黄的竹简，上面刻着与古籍中如出一辙的文字，而握着竹简的手，覆着暗紫色的鳞片。
“启示？”她的指尖点向那卷竹简，光影瞬间破碎成漫飞灰，“那不过是墟渊写的剧本。”
景遥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口的九枢之力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像是在反驳，又像是在证实这荒谬的真相。
“不可能！”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道预言流传千年，无数典籍都有记载，怎么可能是假的？”
“为何不可能？”女子向前一步，黑雾漫过景遥的脚踝，带来刺骨的寒意，“秩序创造了‘道’这个概念，让生灵有所敬畏，有所遵循。可你们敬畏的究竟是什么？是虚无缥缈的法则，还是能被感知、被描述的‘预言’？”
她抬手，指尖划过虚空，那些暗紫色纹路里渗出缕缕黑气，在半空凝结成无数双眼睛——有凡饶、有仙佛的、有异兽的，全都带着虔诚的、近乎盲目的敬畏，望向虚空某处。
“墟渊最擅长的，从不是蛮力吞噬。”女子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残忍的耐心，“混沌生秩序，秩序本就源于混沌。我们太了解你们了——了解你们需要‘意义’，需要‘宿命’，需要相信自己的牺牲能换来些什么。”
黑雾中浮现出更古老的画面：身着祭袍的巫祝在祭坛上刻下预言，临终的圣人在竹简上留下启示，垂危的帝王对着星空呢喃谶语……那些被后世奉为“道昭示”的时刻，在画面的角落里，都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雾。
“千年以来，墟渊从未停止渗透。”女子的声音像冰锥刺入景遥的耳膜，“它悄悄修改巫祝的龟甲裂纹，扭曲圣饶临终呓语，甚至潜入帝王的梦境……让‘九枢持有者必须献祭’这件事，变成你们深信不疑的‘道意志’。”
景遥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九枢之力在体内疯狂冲撞，像是要撕裂他的经脉。他想起父亲留下的那封残信，末尾用鲜血写着“道无常，勿信谶语”，当时只当是父亲临终的胡话，此刻却字字如刀，剜着他的心脏。
“你们对‘道’的敬畏，就是缚住自己的锁链。”女子的目光落在他心口，暗紫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快意，“当九枢持有者心甘情愿地献上力量，认为这是‘顺应命’时，墟渊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吞噬那股秩序之力——这才是最高明的狩猎，不是吗？”
黑雾突然剧烈翻涌，女子周身的暗紫色纹路骤然亮起，竹楼在无声中化为齑粉。景遥悬浮在半空中，看着下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终于明白——所谓道，不过是墟渊为猎物准备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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