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裂开的是脚下的血色地砖。
细微的咔嗒声从鞋底传来时，夙缨正望着掌心渐渐清晰的“平安”木牌。那道贯穿牌面的裂痕不知何时已淡如蛛丝，曾经凝固在木纹里的暗红血迹，正像退潮般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温润的浅黄。她指尖轻抚过那两个被摩挲得发亮的字，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沉闷的轰鸣。
抬头时，整个祭坛都在震颤。
支撑穹顶的黑色石柱正从根部断裂，裂纹中涌出刺目的金光，将那些缠绕柱身的暗色符文灼烧得滋滋作响。曾经铺满地面的血色纹路像活物般扭曲、收缩，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石，那些被献祭的怨气在光中挣扎、消散，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
“不——！”
嘶哑的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黑袍信徒的虚影本在祭坛边缘盘旋，此刻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一个个化作飘散的飞灰。他们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抓住什么，黑袍下露出的面孔狰狞而绝望，却连一丝风都没能搅动。夙缨看着其中一个虚影在金光中碎裂，认出那是当年将凡人母亲推入火坑的祭司，心中却没有预想的快意，只余一片平静。
震颤越来越剧烈，脚下的地砖成片塌陷，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夙缨稳住身形，灵力在周身流转，形成一道淡金色的护罩。就在这时，祭坛中央那道巨大的黑影开始消散。
那是神裔母亲堕入黑暗时的残影。无数个日夜，这道身影在她梦魇中反复出现——银白的长发被黑气缠绕，曾经温柔的眼眸只剩冰冷，她朝着深渊坠落，裙摆在风中撕裂成碎片。可此刻，随着祭坛崩解，那道黑影竟在微光中渐渐舒展。
黑气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月白的长袍。神裔母亲的面容在光影中变得清晰，依旧是记忆中温柔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释然。她看着夙缨，没有话，只是微微弯起了嘴角。那笑容很轻，像晨露落在花瓣上，带着解脱，带着欣慰，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夙缨的眼眶忽然热了。她想伸出手，想些什么，可那道身影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像水墨画在宣纸上晕开，最终化作一缕清光，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就在神裔母亲的残影彻底消散的瞬间，怀中的木牌忽然挣脱了她的掌心，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没有预想中的碎裂。木牌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沾染的最后一点血痕彻底褪去，露出“平安”二字原本的模样。那是凡人母亲亲手刻的，笔画间带着笨拙的认真，当年她总：“缨儿，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一世平安。” 那时她总嫌这话太平淡，如今才懂，这两个字里藏着怎样深沉的祈愿。
“轰隆——”
头顶的穹顶彻底崩塌了。碎石与黑气一同坠落，却在靠近夙缨时被金光消融。她仰头望去，透过漫烟尘，看见了久违的星空。无数星辰在夜幕中闪烁，清冷的光辉洒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带着地间最纯粹的清明。
祭坛还在继续崩解，脚下的地面不断下沉，可夙缨却站在原地，看着那枚静静躺在地上的木牌。她忽然明白了，母亲们从未真正离开。神裔母亲以最后的神力护她心神清明，凡人母亲以朴素的祈愿为她守住本心，她们一直都在，用各自的方式，陪她走过了最黑暗的路。
当最后一块石柱轰然倒塌时，夙缨弯腰拾起了木牌。入手温润，仿佛还带着母亲掌心的温度。她将木牌重新揣回怀中，转身朝着光亮处走去。
身后是祭坛彻底崩塌的轰鸣，身前是星光铺就的前路。她知道，那些深埋的仇恨已随祭坛一同埋葬，而母亲们留下的爱与勇气，会像这星光一样，永远照亮她前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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