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海边镇时，边已浮起淡青色的微光。两人弃了船，沿着山路往内陆走，玄甲暗卫的气息在身后若即若离，像附骨之疽般追了整整一夜。直到躲进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才算暂时摆脱了追踪。
庙内积着厚厚的灰尘，供桌上的神像早已残缺，唯有墙角堆着的半坛米酒，不知是哪个过路人留下的。夙缨倒了两碗酒，酒液浑浊，带着些微酸气，却足以驱散山间的寒气。
“喝一口吧，暖暖身子。”他将一碗递过去，自己先仰头饮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
景遥接过酒碗，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竟让连日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她看着夙缨又倒了一碗，忽然发现他今日似乎格外沉默，眼尾那抹暗紫色虽未浮现，却总透着股难以言的沉郁。
“你好像……有心事？”她犹豫着开口。
夙缨握着酒碗的手指紧了紧，半晌才低声道：“暗卫来得太快了，族长显然早有准备。”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景遥，“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既能算出我们的行踪，为何不直接派高手截杀，反而用这些根本拦不住我们的暗卫？”
景遥一怔，这才意识到其中的蹊跷。是啊，以族长的权势，若真想取他们性命，派出族中长老即可，何必用这些只够拖延时间的暗卫？
“他在等。”夙缨的声音冷了几分，“等我们去万佛窟，等我们找到最后一块碎片，或许……还在等某个他真正忌惮的人出现。”
酒坛渐渐空了，夙缨的脸颊泛起薄红，眼神却比平日更亮，像是有什么尘封的东西被酒意冲开了缝隙。他忽然看向景遥，声音轻得像梦呓：“你知道吗？我诞生那，地间的浊气翻涌，连神裔的圣地都被黑雾笼罩……”
景遥屏住呼吸，这是夙缨第一次主动起自己的过往。
“族里的人都我是灾星，是第二个墟渊，要把我扔进锁妖塔。”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是你母亲，抱着刚满月的你，挡在了塔门前。”
记忆的碎片在酒意中浮沉，夙缨的目光飘向虚空，仿佛又看见那个白衣女子站在风雪里，怀中抱着襁褓，对着襁褓外的黑雾轻声：“你既是浊气所化，便更要守住本心。墟渊因贪念堕入魔道，你不能重蹈他的覆辙。”
“她给我取名‘夙缨’，‘夙’是初始，‘缨’是束缚，既要有初生的纯粹，也要有约束心魔的自觉。”他低头看着空碗，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本心’二字，也是……最后一次见她。”
景遥的心猛地一缩。原来母亲不仅认识夙缨，还曾护过他。难怪在无妄海，他会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身前，难怪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总藏着些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她被禁足，我被师尊带走，在魔域边界修行了三百年。”夙缨仰头将最后一口酒饮尽，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仿佛刚才那个吐露心事的人不是他，“再回来时，神裔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她也……不在了。”
山风吹进庙门，卷起地上的灰尘。景遥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忽然明白他为何总对“初心”二字格外在意。他们都被过往裹挟，都在追寻一个被掩盖的真相，而那个真相里，早已交织着彼茨命运。
“万佛窟的僧人，或许知道更多事。”她拿起桌上的九枢碎片，碎片的灵光映在两人脸上，“包括母亲当年的事，包括你的师尊，包括……墟渊。”
夙缨抬眼，眸中最后一丝酒意散去，只剩下清明的坚定：“嗯，去万佛窟。”
夜色渐深，山神庙外的风声里，似乎还藏着暗卫的踪迹。但此刻，庙内的两人心中都多了一份笃定——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往，那些被刻意隐瞒的联系，终将在万佛窟的经文声里，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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