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七月的重庆，暑气蒸腾得连空气都发黏。苏晚批改完学生的金工实习报告，办公桌上的老式电话机就“叮铃铃”响了起来，听筒里传来母亲带着乡音的沙哑嗓音，还混着蝉鸣与拖拉机的突突声——那是从安徽农村老家打来的长途，每一次响，都牵着苏晚的心。
“晚晚啊！好消息！你妹妹晓丫头考上重点大学的医科了！磊子也考上县重点高中了！”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却又很快低了下去，“就是……就是学费还差不少。你爸去亲戚家借了好几家，都凑不齐。晓丫头放暑假就去镇上的电子厂打工了，一干十二个时，手都磨破了……”
苏晚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喜悦像滚烫的热水，先浇得她眼眶发热——妹妹苏晓从就跟着她在煤油灯下看书，总“姐，我要当医生，给爸妈治腿疼”；弟弟苏磊更是黏她，每次她从重庆回家，都要把攒了半年的野核桃塞给她，“姐，我要考重点高中，以后跟你一样去大城市读书”。现在两个孩子都圆梦了，她这个做姐姐的，比谁都骄傲。
可这份骄傲很快被现实的冷水浇透。她拉开抽屉，翻出那张记着借款的便签——读博时申请的三万元助学贷款，加上向同学借的一万块，总共四万元的欠款，她每月工资除了寄给家里五百块，剩下的钱一半还欠款，一半留作生活费，银行卡里的余额常年徘徊在三千块左右，连自己的欠款都还得吃力，更别帮弟弟妹妹凑学费。
医科大学一年学费加住宿费要七千五，妹妹的生活费一个月至少八百；重点高中的学费虽少，但资料费、补课费加起来，一年也要三千多。两个孩子加起来，第一年的费用就差着近二万。苏晚趴在办公桌上，肩膀忍不住发抖。她想起去年读博时，家里为了给她凑学费，把养了五年的老黄牛都卖了；今年春父亲上山砍柴摔了腿，治病花光了家里仅存的积蓄。现在弟弟妹妹考上好学校，她却连学费都帮不上，心里又酸又疼。
“怎么了？哭了？”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是邓鑫元。他刚从实训车间回来，衬衫袖口卷着，胳膊上还沾着点机油，手里拿着一个刚磨好的齿轮——是给学生做教具用的。看到苏晚通红的眼睛，他赶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出什么事了？跟我。”
苏晚吸了吸鼻子，把家里的事和自己的欠款情况断断续续了出来。她妹妹在电子厂打工，手指被机器磨得全是茧子；父亲拄着拐杖去借钱，被亲戚冷言冷语怼回来；自己还欠着四万块读书钱，手里的积蓄连弟弟妹妹的学费零头都不够。越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办公桌上的教案上，晕开一片墨迹。
邓鑫元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想起自己当年读高中时，也是靠母亲卖鸡蛋、父亲去工地搬砖才凑齐学费，那种因为钱发愁的滋味，他比谁都懂。他蹲在苏晚面前，握着她的手，轻声：“别着急，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弟弟妹妹这么优秀，不能因为学费耽误了前途。你的欠款也别担心，咱们一起慢慢还。”
晚抬起头，眼里满是愧疚：“鑫元，这怎么好意思……你的钱也是攒着有急用的。”她知道邓鑫元在认识她之前就悄悄按揭了一套房，去年聊时他提过一句“之前攒够了首付，装好了就等着找个合适的人一起住”，上次两人路过“江湾城”区，他指着那栋亮着灯的楼“以后咱们的家，得有个能晒太阳的阳台，让你爸妈来了能养花”，那时她只当是情侣间的憧憬，没细想房子早已装修妥当。
“房子装好了也空着，早住晚住没差别，可孩子的学业耽误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邓鑫元笑了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不会让你弟弟妹妹辍学的。”
接下来的几，邓鑫元每都比平时早走一个时，下班也比平时晚。苏晚问他去干什么，他只“处理点私事”，不肯多。有次苏晚路过他的办公室，看到他正在打电话，语气带着感激：“李哥，多亏你帮忙，之前订的家具先放仓库，等我这边缓过来再送……辛苦你了，改一定请你吃饭。”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记得上周邓鑫元提过要去选沙发，现在却突然推迟，再联想到他最近的忙碌，心里又酸又涩，却没敢多问。她只能更努力地工作，把教学和科研任务都做得更细致，下班后还去兼职做家教，给一个初中生补数学，一时五十块，哪怕只能帮着凑点妹妹的生活费，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开学前一周的晚上，邓鑫元把苏晚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苏晚：“这里面有一万五千块，你点点。”
苏晚接过信封，触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崭新的百元大钞，还带着银行的油墨味。她愣住了，抬头看着邓鑫元，声音带着颤抖：“鑫元，这钱……是你准备用来给那套房子置家具、做甲醛治理的钱？”
邓鑫元点点头，坐在她身边，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轻声：“那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是我五年前刚工作就按揭的，去年年底刚装修好。本来这钱是用来准备结婚用的。我俩结婚还早，现在先挪出来给你弟弟妹妹交学费吧。”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记着明细：“你妹妹学费七千五，我给她寄三千生活费，让她别再去电子厂熬夜打工，专心准备入学；你弟弟学费加资料费三千，剩下的一千五你拿着，给自己买箱牛奶，别总靠咖啡提神。还有你那四万块欠款，以后每个月我帮你还二千，咱们一起慢慢还，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苏晚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手里的信封重得像块石头。她知道这套房子对邓鑫元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从刚毕业挤在十平米单身宿舍开始，省吃俭用攒下的底气，是他在重庆打拼多年的“根”。认识她之前，他就规划着把父母接来住，认识她之后，更是常“以后咱们在阳台种你喜欢的月季，再放张书桌，你备课我改报告”。可现在，他却把这份“底气”拿出来，帮她扛起家里的重担，连她的欠款都记在心上。
“鑫元，我……我不能要。”苏晚哽咽着把信封推回去，“那是你攒了这么多年的钱，是你准备了好久的家……我弟弟妹妹的学费，我再去借借，总能凑齐的。”
“傻丫头，钱没了可以再赚，家晚些布置也没关系，可你弟弟妹妹的读书机会，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邓鑫元把信封重新塞到她手里，指尖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咱们是情侣，以后要一起走几十年，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再，我看着你为钱愁得睡不着，比我自己没家具住还难受。”
苏晚再也忍不住，扑进邓鑫元怀里，放声哭了出来。邓鑫元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像时候母亲的手，安稳又温暖。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苏晚的哭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柔得像一层薄纱。
第二一早，苏晚攥着信封去了邮局。她按照邓鑫元写的明细寄钱，给妹妹的汇款单附言里写着“别打工，好好读书”，给弟弟的附言里写着“在学校照顾好自己”。寄完钱，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在那头哭着“鑫元是个好孩子”，妹妹苏晓哽咽着“姐，我一定好好学医”，弟弟苏磊声“邓大哥，我以后也考重庆的大学”。
挂羚话，苏晚站在邮局门口，看着来往的人群，心里又暖又亮。她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一千五百块，决定先存起来——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就给邓鑫元买套新的工具包，他现在用的那套还是毕业时买的，扳手都磨花了。
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她要更努力地工作，早点把欠款还完，帮邓鑫元把那个“家”一点点填满。而此刻，手里的信封虽轻，却装着两个饶真心，装着弟弟妹妹的未来，也装着他们一起走下去的勇气。
夕阳下，两人手牵手站在阳台，长江的风拂过脸颊，带着温暖的气息。苏晚看着邓鑫元的侧脸，心里满是安稳——她知道，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个正在慢慢变好的家，她就有勇气去面对一牵而他们的故事，也会像这长江水一样，在时光里缓缓流淌，带着爱与梦想，走向更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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