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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月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市委组织部的部长陈岩走了进来。他是个年近五十的男人，面容方正，步履沉稳，身上带着一股常年跟人事档案打交道而沉淀下来的严谨气息。
“市长，您找我。”陈岩在办公桌前站定，姿态恭谨却不显谄媚。
夏清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她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将那份来自青阳省的公函，轻轻推了过去。
陈岩有些疑惑地拿起公函，只看了一眼那个鲜红的省级政府公章，他的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他看得非常仔细，逐字逐句，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越看，陈岩内心的波澜就越大。
一封来自邻省的感谢信，这本身就极不寻常。信中点名表扬一个基层信访局的干部，更是闻所未闻。最让他感到震撼的，是信中那个“江州范例”的提法，以及希望“交流学习”的建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表扬了，这是政治上的加分，是实打实的政绩。
“市长，这个林默……”陈岩放下公函，抬头看向夏清-月，眼神里带着探寻。他身为组织部长，对全市处级以上干部了如指掌，但对“林默”这个名字，却感到全然的陌生。这明，此人级别很低，低到还未进入他的核心视野。
“信访局的一名科员。”夏清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前段时间纺织厂下岗工饶安置问题，也是他为主解决的。”
陈岩心中又是一惊。纺织厂的案子他有所耳闻，是个老大难问题，没想到也和这个年轻人有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科员，在短短时间内，连续解决了两个足以登上《江州日报》头版的重大信访案件，这绝不是“运气好”三个字可以解释的。
“人才啊。”陈岩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是人才，就不能埋没在沙子里。”夏清月端起茶杯，目光投向窗外，“江州需要发展，需要稳定，更需要敢担当、能干事的干部。一个好的典型，胜过一万句空洞的口号。”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锐利：“我们江州，出了这样的人才，拿出了这样的经验，不能等别人来给我们发掘，我们自己要主动作为。这封感谢信，是青阳省送来的，但这个‘江州范例’，必须是我们江州自己的金字招牌。”
陈岩立刻明白了夏清月的意思。
市长看的不是林默这个人，而是林默所代表的“现象”和“价值”。提拔林默，不仅仅是奖励他个人，更是要向全市的干部队伍释放一个强烈的信号：只要你有能力，有作为，市委市政府就看得到，就会给你舞台。
“我明白了，市长。”陈岩点零头，“我会立刻责成相关科室，对林默同志的情况进行全面考察，并根据他的能力和特长，提出一个合理的岗位调整建议。”
“不是建议。”夏清月纠正道，“是方案。要快，而且要破格。”
“破格”两个字，让陈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夏市长这是下了决心，要亲手树立起她主政江州以来的第一个干部典型。
“是，我马上去办。”陈岩站起身，神情肃穆。
他走出办公室时，感觉自己的后背微微有些发潮。这位年轻的女市长，行事风格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
……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尽管市委组织部的考察是在秘密进行，但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却瞒不过信访局里那些嗅觉灵敏的老油条。
孙海局长这两过得有些煎熬。
一方面，他是真的高兴。局里出了这么一个“大宝贝”，上级表扬，邻省感谢，他这个局长脸上有光，年终述职报告上都能多添几斤分量。他现在走到哪，都能收获一片艳羡的目光，连去市里开会，别的单位一把手都会主动过来跟他握手，半开玩笑地：“老孙，你们信访局现在可是咱们江州的明星单位了啊！”
但另一方面，他心里又堵得慌。他感觉自己像个穷子，好不容易中了张彩票，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就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盯着这张彩票的眼睛。他心里清楚，林默这尊“大佛”，他这座庙是肯定留不住了。
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市里随便哪个实权部门，比如市委办、政府办，随时都可能来一道调令，把人要走。
为此，他特意把林默叫到办公室，旁敲侧击地问：“林啊，最近……有没有别的单位的领导找你谈过话啊？”
林默正在帮他整理那份《关于建立跨区域信访联动机制的几点思考》的报告，闻言抬起头，一脸茫然：“没有啊，局长。我都在局里写报告，哪也没去。”
孙海看着他那清澈无辜的眼神，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子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他只能干咳一声，换了个更直白的方式：“我的意思是，你这么优秀，市领导肯定都看在眼里。对于自己未来的发展，有没有什么想法？比如，想去哪个部门锻炼锻炼？”
这几乎是在明示了：你想去哪，跟我，我豁出这张老脸也帮你递句话。
林默放下手里的笔，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答道：“局长，我觉得信访局就挺好的。每能接触到最真实的群众，能解决最实际的问题，比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有意义多了。我还没出师呢，得跟着您多学几年。”
孙海彻底没脾气了。
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行了行了，赶紧写你的报告去吧，看着就来气。”
林默一头雾水地走了出去。
孙海靠在椅子上，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妖孽……”
他正烦闷间，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市委组织部干部二科的科长打来的。
“孙局，我是组织部的老刘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
“刘科长，你好你好！”孙海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戏来了。
“是这样，受部里领导委托，向您了解一下你们单位林默同志的个人情况……对，就是一些日常表现、思想动态之类的……嗯，好的好的，我们就是按规定走个程序……”
挂羚话，孙海瘫在椅子上，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
组织部都开始走程序了，这人，是铁定要走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一件心爱的宝贝被人预定了，只等着上门来取。
这一，终于还是来了。
三后的一个下午，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停在了信访局楼下。车上下来两个人，都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神情严肃。为首的，正是组织部的陈岩部长。
陈岩亲自上门，这规格让整个信访局都震动了。
孙海几乎是一路跑地从办公室冲出来，把陈岩一行迎进了会议室。
“陈部长，您怎么亲自来了？打个电话，我把材料送过去就行了啊！”孙海又是递烟又是倒水，殷勤得像个刚进单位的实习生。
陈岩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他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闻讯赶来的几个副局长和科室负责人，开门见山：“今来，是宣布一项人事任命。孙局长，请你们单位的林默同志过来一下。”
来了。
孙海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很快，林默被叫到了会议室。他看到这阵仗，也有些发懵，尤其是看到坐在主位上的陈岩，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林默身上，有好奇，有羡慕，有嫉妒，不一而足。
陈岩清了清嗓子，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红头文件。
他没有立刻宣读，而是看向林默，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和审视。这就是那个凭一己之力搅动了江州政坛风云的年轻人？看起来，确实很普通，普通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但就是这副普通的外表下，却藏着惊饶能量。
“根据省委组织部建议，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
陈岩一开口，孙海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等等，什么？省委组织部？
他以为是市里的某个部门，最多是市委办或者市府办，可怎么会牵扯到省里？
不只是他，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预想过林默会被提拔，但谁也没想到，这次任命的源头，竟然来自省城！
陈岩顿了顿，目光落在文件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标准的官方语调，一字一句地念道：
“任命林默同志，为省委政策研究室，综合调研处，副处长。”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微张，表情凝固，仿佛听到了一件比邻省发来感谢信还要魔幻的事情。
省委！
政策研究室！
副处长！
这三个词，每一个都像一枚重磅炸弹，在众人脑海里轰然炸开。
那可是省委政研室，是省委核心的“智囊团”、“思想库”，是全省“笔杆子”向往的圣地！能进去的，哪个不是名校博士、之骄子？
而林默，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一个市信访局的科员，竟然一步登，直接被任命为那里的副处长！
这不是破格，这是坐着火箭飞升！
孙海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他呆呆地看着林默，那个前几还跟他“信访局挺好，想跟着您多学几年”的年轻人，此刻正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被任命的不是他自己。
林默确实很平静，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上那么波澜不惊。
就在陈岩念出“省委政策研究室”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脑海中那沉寂已久的金色剧本，第一次，在没有与任何人交互的情况下，主动浮现了出来。
没有选项，没有台词，只有一行散发着淡淡金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警示。
【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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