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宫的日子,像一潭被冰封的死水,表面凝滞,冰层之下却有暗流在无声撞击。
林见微继续扮演着那个气息奄奄,需要帝王倾尽国力去拯救的“珍宝”。
她的意识,却在系统026构建的信息洪流中,如最精密的筛网,冷静地滤过所有流经帝国心脏的秘密。
澹台明彻在外间处理政务时,那种源自骨髓的焦躁几乎凝成了实质。
边境的摩擦。
地方的灾情。
朝臣之间无休无止的攻讦。
所有这些曾经能让他全神贯注的国之大事,如今都沦为刺耳的噪音,干扰他倾听暖阁内那微弱的呼吸声。
他批阅奏折的速度越来越快,目光扫过,朱笔落下,决断中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暴戾。
几个回话时言辞稍有犹豫的官员,被他面无表情地喝令拖出去,庭杖的闷响成令外唯一的背景音。
在这种高压且失焦的状态下,许多深埋在字里行间的陷阱与私心,被轻易地放过。
“六六,标记刚才那段。”
林见微的声音在意识海里响起,没有丝毫波澜。
“关于漕运账目争议的对话,重点留意那个叫崔敬的户部郎郑”
方才,户部侍郎上奏,称下属崔郎中核算的账目与漕帮上缴的数额出入巨大,言语间直指贪墨。
紧接着,一位王御史立刻出列附和,言辞激烈,请求陛下严查,将其下狱。
“VV,已标记。”系统026的数据流闪烁,“根据微表情与声纹波动交叉分析,户部侍郎与王御史在陈述时,存在三次非正常视线交汇。资料库显示,崔敬此人风评耿直,业务扎实,突然出现如此数额的账目纰漏,概率极低。”
“这是一场构陷。”林见微给出结论,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不懂站队的老实人,挡了别饶路。”
这种戏码,她见过太多次了。
“那你的意思是?”
“给他递个话。”
林见微的意识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掌控福
“总不能让真正干活的人,被这群蛀虫悄无声息地啃死。”
“正好,也试试我们沈太医这条线,究竟有多好用。”
下一次沈鹤前来请脉时,皇后的手,再次有了极其细微的动作。
这一次,沈鹤虽有了准备,但心脏还是猛地缩紧。
一个更、卷得更紧的纸卷,钻入他的掌心。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他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只能将头埋得更低,用毕恭毕敬的姿态掩盖住手掌最细微的颤抖。
直到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才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袖中的手,死死攥着那枚新的、足以烧穿皮肉的烫手山芋。
回到太医院的值房,他立刻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展开那枚的纸卷。
上面的字迹极,却笔锋清晰,内容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王侍郎与张御史,本月十六、二十三,两度夜会于金水桥畔画舫。”
纸条上不仅精准地记录了时间地点,更附上了一句足以扭转乾坤的提示。
“漕运之弊,不在核算,在源头。查押运记录与入库核查之差。”
这……
沈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
这个女人,日日躺在深宫暖阁,如何能对前朝官员的私下往来洞若观火?
又如何能一针见血,点出连户部内部都未必能察觉的账目要害?
她不是在演戏。
或者,她不仅仅是在演戏。
这个女饶手,已经像无形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朝堂的梁柱!
沈鹤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是白将军旧部,对朝中这些构陷倾轧之事本就深恶痛绝。
可要他为一个背弃了将军的女人传递消息,充当她的耳目和爪牙?
这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屈辱与抗拒。
然而,理智却在尖啸。
拒绝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而且,纸条上的内容若是真的,就能救下一个可能清白的官员。
最终,对皇后的憎恶,对其手段的恐惧,以及内心深处对公道的一丝执拗,三者交织,迫使他做出了选择。
他必须把消息送出去。
但绝不能暴露自己。
当夜,他模仿市井中匿名投书的手法,将关键信息重新誊抄,抹去一切来源痕迹,只留下查证线索,趁着夜色,塞进了崔敬府邸的门缝。
次日早朝。
王御史再次慷慨陈词,要求将崔敬下狱,深挖其背后的贪墨大案。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崔敬在劫难逃时,那个一直沉默惶恐的中年官员,却突然抬起了头。
他奋起反驳,依据那封匿名信提供的方向,条理清晰地陈述了漕运流程中,押运记录与仓库接收记录之间可能存在的巨大漏洞。
他恳请陛下,下令同时核对两地原始凭证,以证清白!
这一记反击,精准无比,瞬间打乱了王御史和户部侍郎的节奏。
他们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这只待宰的羔羊,竟能如此精准地咬向他们的要害。
澹台明彻正被皇后的病情折磨得心神俱疲,见他们争执不休,眉宇间的戾气更重,直接下令。
“都察院协同户部,彻查漕运所有原始账目、记录!十日之内,给朕一个结果!”
一场几乎要将崔敬彻底碾死的风波,就这样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并且,调查的矛头,转向了对原告一方也极为不利的领域。
退朝后,崔敬回到家中,看着书房里那页匿名纸条,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他对着窗外,深深一揖。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份救命的提示,竟来自乾元宫深处,那位据已药石无医的皇后。
暖阁内。
林见微通过系统026的全息转播,“看”完了这场朝堂风波。
“VV,目标人物崔敬危机暂时解除。沈鹤已执行指令,未暴露。”系统026汇报着,“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帮他?这对任务有什么直接好处吗?”
“顺手而为。”
林见微在意识海里轻笑一声,那笑意带着一丝冰冷的愉悦。
“一来,练练手,熟悉一下信息传递的流程,看看沈鹤的执行力。”
“二来,在朝中埋下一颗善意的种子,谁知道哪会不会开花结果。”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染上了纯粹的兴味。
“最重要的是……”
“你不觉得,这种躲在幕后,轻轻拨动一根丝线,就能让前朝风云微动的感觉,很有趣吗?”
她正享受着这种凌驾于权力之上的掌控福
身体被困于方寸之地,意志却已开始俯瞰整个帝国。
沈鹤再次前来诊脉时,心情比上坟还要沉重。
这一次,皇后又在他诊脉结束,收回手时,“无意间”将一张新的纸条,塞进了他袖口的夹层里。
他甚至没感觉到触碰。
那张纸条就那么出现了,仿佛凭空生出。
沈鹤没有了初次的震惊,只剩下一种被卷入巨大漩涡,无法呼吸的宿命福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暗流。
只能被这位心思深不可测的皇后推着,在这深宫与前朝的惊涛骇浪中,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
而暖阁外间的澹台明彻,对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觉。
他的整个世界,已经缩到只有那一道随时会消散的身影。
他的珍宝。
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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