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都川县的土路上还凝着层薄霜。薛郎朗揣着零件清单刚走到院门口，就见王刚的桑塔纳停在路边，车玻璃上结着白霜，王刚正哈着气擦玻璃：“赶紧上车，争取晌午前到省城，晚了怕零件店关门。”
薛郎朗拉开车门坐进去，搓了搓手：“还好有你这车，省得去车站担惊受怕。王刚留在县里盯驾校装修，也辛苦他了。” 王刚踩下油门，桑塔纳 “呜” 地一声窜出去，车轮碾过霜地，带起细碎的土渣：“咱兄弟分工不同，你放心去省城，家里有他在错不了。”
三百多公里的路，在 90 年代的国道上堪称 “远征”。路面坑坑洼洼，车开得颠颠晃晃，窗外的景色从农田变成荒坡，越往深处走，连个人影都难见。王刚握着方向盘，时不时吐槽：“这路比咱县后山的羊肠道还难走，再颠下去，我这老腰都要散架了。”
薛郎朗正低头核对零件型号，突然 “砰” 的一声闷响，车身猛地一歪。王刚赶紧踩刹车，停稳后下车查看，绕到后轮处皱起眉：“胎被扎了，还是个大钉子。”
两人正犯愁，薛郎朗突然指着前方：“那不是有家店？” 顺着他指的方向，几百米外的土坡下，孤零零立着间红砖墙房，门口挂着 “修车吃饭” 的木牌。
事情有这么巧？车胎刚好被扎了，刚好前面就有修车的地方？
这不过是那些无良商家故意扔钉子，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讹人罢了！
王刚松了口气：“不管那些，赶紧推过去，先把轮胎弄好再。”
可刚把车推到店门口，薛郎朗心里就犯了嘀咕 —— 店里连个客人没有，只有个满脸横肉的老板靠在门框上抽烟，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们的桑塔纳，不像做生意的，倒像等着猎物上门。
“老板，补个胎。” 王刚上前招呼，老板吐掉烟蒂，慢悠悠走过来，瞅了眼轮胎，又打量着两人：“补胎啊？一百块。”
90年代，开口100块，无异于是抢人了，不，这本来就是在抢人。
这话一出口，王刚当即炸了：“你抢钱呢？县城补胎才五块，你这翻二十倍？” 老板脸一沉，双手抱在胸前，语气带着威胁：“嫌贵？那你们自己推走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看你们去哪找第二家修车的。”
薛郎朗拽了拽王刚的胳膊，示意他别冲动。他走到老板面前，脸上没带火气，却眼神笃定：“老板，咱打开窗亮话。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会突然在路上有那么多钉子呢？再您这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专门开在这，怕是就等着我们这种爆胎的客人吧？”
老板脸上横肉一颤，却依旧嘴硬：“你的意思，钉子是我扔的了？你少胡袄！我这店开了三年，都是正经做生意！”
“正经做生意就好。” 薛郎朗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一根给老板，又给他点上，“实不相瞒，我们是都川县开驾校的，以后跑省城拉学员、送教练，少不了走这条道。今要是您实在要一百，我们也能给，但传出去，您这店漫要价，以后谁还敢来？要是您按市场价收，我们以后路过，吃饭修车都来您这，还能帮您介绍客人，您看哪个划算？”
老板吸着烟，眼神闪烁起来。他瞥了眼薛郎朗，又看了看荒无人烟的四周 —— 这店全靠过往车辆生意，要是真被传成 “黑店”，以后怕真没人敢来。
沉默了几秒，他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行，看你是个实在人，五块就五块。但你们得在我这吃顿饭，炒俩菜，不然我这亏大了。”
王刚刚要反驳，薛郎朗又拉住他，笑着点头：“没问题，炒俩家常菜就行，别太复杂。”
老板转身进了屋，王刚压低声音：“你咋还答应他吃饭？万一菜又漫要价咋办？” 薛郎朗挑眉：“他要是还敢乱要价，咱就菜钱抵修车钱，反正这地方就他一家，他也怕把事情闹僵。再，咱也确实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总不能饿着肚子去省城。”
果然，老板炒了盘土豆丝、一盘炒鸡蛋，收了十块钱，没再敢多要。
“这俩菜搁平时，一个菜都得十块，算给你们便宜了。还希望到做到啊！给我介绍点生意。”胖老板一边上菜一边谄媚道。
“一定一定！”薛郎朗笑着回应道，王刚已经将饭盛好，两人就着菜，简简单单吃了一餐。
补好胎后，王刚发动车子，回头看了眼那间孤零零的店，忍不住：“还是你脑子活，不然今非得被他坑一笔。” 薛郎朗望着前方的路，轻声道：“这世道，出门在外，该硬的时候得硬，该软的时候也得软，不然咋成事？”
桑塔纳重新驶上国道，车轮碾过坑洼，却比来时稳了许多。阳光渐渐爬高，透过车窗照在两人身上，前路虽远，却多了几分底气。
桑塔纳驶离那家修车店后，王刚还在琢磨刚才的事，方向盘都握得紧了些：“你那老板以后还敢不敢坑人？咱这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
薛郎朗望着窗外掠过的荒坡，指尖敲了敲膝盖：“他要是聪明，就该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真把过往司机都得罪了，这店迟早得黄。”
两人着话，车速渐渐稳了下来。又走了两个多时，终于看见省城边缘的红砖房，路边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1990 年的省城，比都川县热闹得不止一星半点。解放路两旁的商铺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电子市场里的喇叭声、讨价还价声裹着焊锡的味道飘出来，薛郎朗攥着手里的资金规划表，在车子轻微的抖动中，他的眼神格外的坚定，脸上还带着点农村青年的青涩，可眼神里的笃定，比不少摸爬滚打多年的生意人还亮。
王刚把车停在一家挂着 “城东电子元件市场” 招牌的巷子口，刚下车就被一阵嘈杂声裹住 —— 挑着担子的贩、推着板车的货郎、讨价还价的商户，满满都是 90 年代省城的热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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