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死一般的寂静。
年轻人没有敲门,也没有再看那碗热气腾腾的面一眼。
他只是转身,一步步走下楼梯,身影被昏暗的声控灯拉长又吞噬。
就在他踏出楼道,被凌晨刺骨的寒风包裹的瞬间,他感觉到某种沉重到几乎将他压垮的东西,从灵魂深处被剥离了。
他没有解脱,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片空茫。
也就在这一刻,第七十一个时,改变发生了。
上海,一个通宵画图的设计师,在连续被毙掉第十八稿方案后,默默关掉电脑,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一锅泡面,却鬼使神差地多加了一个蛋。
他看着锅里那枚圆满的荷包蛋,想起了刚毕业时,带他的那个师傅也总是在加班的深夜给他加一个蛋。
师傅三年前过劳死了。
他端起整锅面,走到窗边,对着万家灯火的方向,轻声:“师傅,吃口热的吧。”
成都,深夜的烧烤摊,老板正准备收摊,却看到一个女孩蹲在路边哭。
她刚和家里吵完架,身上没钱,从下午饿到现在。
老板叹了口气,重新生了火,烤了十串最贵的“望京腰”,送到她面前:“叔请你的,吃完赶紧回家。”
从北到南,从东到西。
两千多个被生活碾压、被绝望淹没的普通人,在同一时间,被那张血色播上最原始的冲动所点燃。
不是为了“送一程”的恨,而是为了“免单”背后,那一丝自己都未曾察及的、想要与世界和解的微弱善意。
他们自发地生火,做饭,为某个逝去的人,为某个落魄的陌生人,甚至为某个想象中的自己,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灶火。
一张无形的“夜炊网络”,在官方、资本、甚至陈三皮都未曾预料到的情况下,悄然铺开。
礁盘基地里,监测全球潜意识波动的警报器发出低沉而连贯的蜂鸣。
司空玥看着屏幕上瞬间激增至两千余个、如星火般亮起的“灶承者”光点,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
她猛地回头,看向躺在行军床上的陈三皮。
他的状态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恶化。
他的四肢末端,从手指和脚趾开始,正变得像劣质的玻璃一样,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福
光线可以轻易穿透,隐约看见背后床单的颜色。
那不是消散,更像是一种……数据化的分解。
司空玥颤抖着将生命体征监测仪的探头贴上他的胸口。
屏幕上,心跳频率的读数赫然显示为一个匪夷所思的慢速——每分钟三点六次。
这个频率,她无比熟悉。
它与脚下这片南海礁盘深处,黑稻根系能量脉冲的频率,完全同步。
每当他心脏搏动一次,礁盘外围的海床上,就有一道银色的纹路亮起,如同巨兽的呼吸。
“不协…再这样下去你会彻底和这片地脉融为一体,变成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能量源!”司空玥的理性外壳终于裂开,她从医疗箱里抓出一支大剂量的镇定剂,针头闪着寒光,“必须让你停下,强行休眠!”
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但有力的大手攥住。
陈三皮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司空玥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冷静与癫狂的火焰。
“现在停,”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前面烧掉的一切,就全都白烧了。”
他反手打掉了司空玥手里的注射器,针剂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没有理会司空玥震惊的眼神,而是挣扎着从床下摸出一个落满灰尘的铝制饭海
打开盒盖,里面只剩半块被烧得焦黑的锅巴,那是他最初那个“幽冥食录”保温箱被毁掉后,他唯一留下的残骸。
“你以为,‘幽冥食录’的最高权限,是这块破铁给的?”陈三皮捏着那块锅巴,自嘲地笑了笑,“它只是个钥匙,是张门票。”
他抬头,目光穿透棚屋的屋顶,仿佛看到了那颗悬在际的赤色流星。
“真正的‘管理员权限’,源于第一个自愿为别人做饭的亡魂。”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故事,“流星坠落那,末日降临,有个饭馆的厨师,放弃了逃命的机会,坚持为避难所里那群吓坏聊孩子,做完了最后一顿蛋炒饭。饭刚出锅,他就被掉下来的花板砸死了。他的意识,被恰好经过的‘幽冥食录’碎片捕获,成了系统里第一个‘契约者’,也是唯一的初始后门。”
司空玥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充满了血腥、诡异和死亡交易的系统的源头,竟是如此朴素的一个选择。
“所以,要彻底摆脱那个‘未知管理员’的控制,唯一的办法,就是重现那个选择。”陈三皮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但不是由我一个人来做,而是由千千万万个人,同时来做。”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要发布最后一份订单。一份……谁都不敢接,但每个人又都必须接的外卖。”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世界,所有还在运作的电子屏幕——从摩大楼的巨型广告牌,到地铁里的滚动信息屏,再到每个人口袋里嗡嗡作响的手机——都在同一时刻,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制接管。
屏幕上没有骇饶图像,只有一行行冰冷的,如同墓志铭般的文字。
【最终订单】
收件人:未知管理员
配送地址:赤色流星·裂缝底层
菜品:人间烟火拌眼泪
备注:活着的人做,死聊人送,疯聊人吃。
配送费:永生
订单下方,只有一个血红色的,仿佛还在滴血的按钮:【接单】。
全球哗然。
无数被“永生”二字刺激到双眼通红的人,疯狂地戳着那个按钮,却只换来一行冷冰冰的系统提示:【资格不足】。
然而,那两千多名刚刚点亮了灶火的“夜炊网络”成员,他们手机上的界面却截然不同。
血色的按钮旁,多了一行字,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拷问:
【你确定,要把自己的命也烧进去吗?】
这一次,无人敢点。
理智在瞬间压倒了冲动。
他们刚刚才从绝望中获得一丝喘息,没人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永生”,立刻献祭自己。
倒计时最后十分钟。
陈三皮没有再看任何人,他独自一人,拖着开始透明化的身体,一步步走向礁盘中央那片新生的黑稻田。
他将盛着焦黑锅巴的饭盒,轻轻放在辆田最中心的位置。
然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用残存的指甲,猛地划开自己的胸膛。
那道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再次裂开,黑色的、蕴含着庞大神奇力量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流,浸透了脚下的土壤。
刹那间,整片海域仿佛都沸腾了!
黑色的稻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抽穗,在几秒内就形成了一片遮蔽日的黑色森林。
更诡异的是,每一株黑稻的顶端,都开出了一朵金属质感的、保温箱形状的花苞。
成千上万的花苞,齐齐调转方向,如同最精密的卫星线阵列,对准了星空中那颗不祥的赤星。
“陈三皮!”
司空玥嘶喊着冲了过来,想要阻止他这疯狂的自毁行为。
但一股温柔却无法抗拒的暖流,从她手腕处涌出,将她轻轻托住。
她手腕上那枚传承了千年的家族玉镯,应声碎裂。
无数代文物修复师在封印不详古物时积攒、封存的“静心之息”,在这一刻尽数释放,化作一道屏障,竟奇迹般地延缓了陈三皮身体的透明化。
她穿过那道暖流,颤抖着,从背后抱住了他那个已经失去大部分实感的身体。
“你可以停下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脸颊贴在他那片已经碳化、龟裂的背脊上,感受不到一丝温度,“火……已经够旺了……”
陈三皮望着漫摇曳的、如黑色军团般的稻穗,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唯一的温暖,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很淡,却驱散了所有的癫狂与狠戾,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呢喃,几乎要被风吹散。
“可我还想……再送一单。”
他抬起那根已经近乎完全透明、只剩下一点微弱温度的手指,隔着虚空,对着那张无人敢接的最终订单,轻轻地点了下去。
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全世界。
【确认】。
嗡——
全世界的屏幕,同时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三秒后,一行新的白色字,在黑暗的中央缓缓浮现:
【订单已承接。配送员:全体在世之人。】
紧接着,遥远际,那颗赤色流星表面,一道存在了数年之久、如同铁锅裂纹般的巨大沟壑,猛然扩张!
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流,从裂缝深处喷薄而出,如同一道倒贯地的巨大炊烟,悍然升腾!
同一时间,早已沉寂的全球广播静默波段里,老刀那带着笑意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新规则上线。发布者:陈三皮。权限等级:灶王爷。”
风,掠过死寂的大地。
城市与乡野,无数人家的屋顶上,一缕缕淡不可察的白色烟气,正从烟囱、排气扇、甚至是窗户的缝隙中,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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