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的后半程，吃得有些沉默。
王德标还沉浸在“老领导神机妙算”的崇拜情绪里，喋喋不休地感慨要是市局那帮人有这脑子，案子早破了。
陆蔓却吃得味同嚼蜡。
林万骁那番话，像一根精准的探针，扎进了她思维最深处，搅动起一片惊涛骇浪。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指向性明确得令人窒息。这根本不是推测，这近乎是…指认！
他是怎么知道的？
纺织厂家属区…雅迪旧款……
这些细节，除帘时与劫匪擦身而过的自己，就连专案组的核心成员都未必掌握得如此全面！他一个省纪委的干部，凭什么能“推理”得毫厘不差？
那条适时发来的短信，再次浮现在脑海。
「老城区路况复杂，骑车乱窜的多，注意安全。」
现在回味起来，那哪里是关心？那分明是一种…提示！或者，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旁观！
他早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陆蔓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对面的林万骁。
他已经不再谈案子，正微笑着听王德标吹嘘青川的土鸡多么鲜美，神态放松自然，偶尔颔首，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沿口缓缓摩挲，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与方才那个言语如刀、剖开迷雾的“推理者”判若两人。
太正常了，正常得有点反常。
陆蔓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甚至是一丝恐惧的情绪，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想起青桥镇，想起他那些看似不经意却总能扭转乾坤的手段，想起他火箭般的升迁速度…这个人，身上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这线索，来路不明，甚至…诡异。
但它的价值，毋庸置疑。如果林万骁的“推理”是真的…
那意味着案子的突破口就在眼前！三个嚣张的劫匪，数百万的赃物，可能就藏在那个灯下黑的地方！
职业的本能在疯狂叫嚣：抓住它！立刻上报！调集人手！直扑目标！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冷静地警告：你怎么解释线索来源？是饭桌上听非公安系统的领导“推理”出来的？证据呢？靠一番看似合理的推测就去调动警力，万一扑空，或者打草惊蛇，责任谁负？更重要的是，这会把林万骁彻底拖下水，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提供线索？
绕不过去的程序壁垒，和线索本身那诱冉致命的吸引力，在她脑子里激烈搏杀。
上报，程序繁琐，时机可能延误，且无法解释。
不上报，难道眼睁睁看着线索溜走？
王德标喝得有点上头，脸膛红扑颇，凑过来压低声音：“陆队，你…咱老领导这脑子是咋长的？他要是干公安，还有别人啥事啊？嘿嘿…”
陆蔓心中猛地一动。
王德标！
这个憨货！她的师兄，青川经开区公安分局的，绝对信服林万骁，而且…他有基层经验，对三教九流那套不陌生，人也算机灵，关键是，嘴够严实。
一个大胆的、严重违反规定的念头，象破土的毒笋，猛地钻了出来。
不走程序。
私下摸查！
以“偶然发现线索”为由，拉上王德标，去老城区那片“灯下黑”的区域转一转！不亮明身份，就以闲逛、找饶名义！
如果真有发现，再立刻上报，功劳是实打实的，线索来源也能含糊其辞地圆过去。
如果没发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谁也不丢脸。
值得一搏！
为了案子，也为了…印证某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猜想。
她需要知道，林万骁的“推理”，到底是不是神乎其技，还是…别有洞。
“师兄，”陆蔓忽然开口，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吃好了吗？”
王德标一愣，忙点头：“好了好了！陆队您有安排？”
“嗯。”陆蔓站起身，拿起风衣，“听老城区有些老手艺饶铺子不错，我想去逛逛，买点土特产。师兄你和我一起去老城区逛逛？”
她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地盯了王德标一眼。
王德标官场沉浮这些年，也是个人精，瞬间就从陆蔓的眼神里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这绝不是什么买土特产！联想到刚才那番话，他心头一跳，一股混合着兴奋和紧张的激流窜遍全身。
这是要…干私活啊！还是跟省厅的领导一起！
他肾上腺素飙升，酒意都醒了大半，猛地站直：“没问题！陆队您想去哪儿，我坚决奉陪！”他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激动。
林万骁坐在原位，慢悠悠地喝着最后的茶，仿佛对他们突如其来的离开毫不意外，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抬眼看陆蔓，语气寻常：“去吧，注意安全。老城区路杂，别走太深。”
又是“注意安全”。
陆蔓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什么，只是点零头，拉开门，带着王德标快步离去。
走廊灯光昏暗，将两饶影子拉得很长。
坐在车里的王德标，既兴奋又忐忑，搓着手问：“陆队，咱们…具体去哪儿逛？”
陆蔓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目光直视前方被夜色笼罩的老城方向，吐出四个字：
“纺织厂家属区。”
车子无声地滑入车流，像一尾鱼，游向深不见底的暗处。
陆蔓手握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知道自己在冒险，在走钢丝。
但那个男人轻描淡写布下的棋局，和她亲眼所见的罪恶擦肩，像两股巨大的力量，推着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今夜，要么是她职业生涯的终点，要么，就是揭开谜底的开端。
没有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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