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地渊源
讨论石碑的话音还没落下，远处雪地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咯吱”声——是有人踩着积雪过来了。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王二婶裹着件浆洗得发硬的蓝布棉袄，领口和袖口缝着厚厚的兔毛边，靛青色的头巾把下巴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弯着笑的眼睛。
她手里提着个盖着棉垫的竹篮，身后跟着两个年轻村民，也各挎着一个篮子，棉垫缝隙里飘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细的雾丝。
“同志们，可把我盼着了！”王二婶快步走到近前，解开竹篮上的布绳，掀开棉垫的瞬间，一股混着麦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周遭的寒气。篮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面馒头还带着余温，表皮泛着淡淡的光泽，旁边瓷罐里盛着油亮的芥菜咸菜，是她凌晨不亮就腌好的。
“知道你们要在这儿勘探一上午，特意蒸了馒头，趁热吃点，垫垫肚子再干活。”她一边，一边拿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递给张干事，指尖因为常年操劳带着粗糙的茧子，却裹着实在的暖意。
沈砚之伸手接过馒头，指尖瞬间被暖意裹住，僵硬的指关节都活络了不少。他咬了一口，松软的面香里带着淡淡的甜意——是时候母亲蒸馒头时，总爱往面里掺一勺白糖的味道。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年前在家时，母亲站在灶台前揉面，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蒸笼冒起的白气把厨房熏得暖融融的，她还会把刚出锅的馒头掰一块递到他嘴里，笑着问“甜不甜”。
如今在这东北的雪地里，捧着热馒头，鼻尖竟有点发酸。他赶紧又咬了一大口，把那点想家的情绪咽下去，抬头对王二婶笑：“二婶，您蒸的馒头比我娘做的还香！”
王二婶被逗得眉开眼笑，又塞给他一个：“爱吃就多拿，篮子里还有呢！”
张干事咬着馒头，指了指身旁的石碑，语气里满是好奇：“王二婶，跟您个新鲜事儿——这石碑上刻着光绪二十三年的字，落款是‘钦监监副 王某’，您看……会不会跟您祖上有关？”
王二婶手里的馒头猛地顿住，眼神瞬间飘向石碑。她放下竹篮，快步走到碑前，伸出手轻轻抚过“王某”那两个字，指尖在刻痕里细细摩挲，像是在触碰尘封多年的往事。
阳光落在她的手上，能看到指节处冻裂的细纹，那是常年洗衣做饭、下地干活留下的痕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转过身，眼睛里竟泛了红，声音也比刚才低了些：“是……这是我太爷爷的字。”
“您太爷爷是钦监监副？”张干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馒头都忘了咬。 王二婶点点头，伸手抹了下眼角，慢慢起往事：“我太爷爷原是京城钦监的监副，专管观星象、定地脉，光绪二十三年那年，他奉命来东北勘察，走到这片平地就停住了，这里山环水抱，星象与地脉相合，是难得的吉地，就亲手刻了这块碑。后来辛亥革命闹起来，清朝亡了，太爷爷怕被清算，就带着家人一路从京城逃到这儿，隐姓埋名住了下来。”
她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感慨，“太爷爷把钦监的本事都教给了我爷爷，白教看星图、辨方位，晚上就着油灯讲地脉走势，风水不是‘装神弄鬼’，得‘观察地’结合着来。可后来世道乱了，这些是封建迷信，我爹就不敢明着教了，只敢偷偷跟我，对外帮人看风水，也得借‘黄三太爷’的名义，怕被人抓了把柄。”
沈竹礽听完，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你怎么能一眼看出之前选址的坎宫煞，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地儿——你家这是钦监的皇家风水传承，比民间那些零散的学问专业多了！”
他着，拿起地上的铜罗盘，指着盘面边缘的紫微垣刻度，“你看这罗盘上的星象标记，民间风水师大多只懂地支方位，能把北斗七星、紫微垣和地脉结合的，也就钦监传下来的本事了。”
沈砚之听得眼睛发亮，突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的本子——那是祖父亲手画的星相图，上面记着紫微斗数的基础口诀。他赶紧从棉袄内袋里掏出来，心翼翼地翻开，指着上面画得工整的北斗七星：“王二婶，我也跟着祖父学过星相学，能通过北斗星辨时运，还能看星象断地脉的气脉走向，咱们晚上能不能交流交流？”
王二婶一看那本子上的星图，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拉住沈砚之的手，力道里带着难掩的激动：“哎哟！朋友你这么就懂这个？太好了！我这几十年没跟人正经聊过星相了，晚上我就去你们的临时住处，带太爷爷留下的笔记给你看——那本子是线装的，上面记着好多钦监看星定穴的老法子！”
沈竹礽也笑着点头：“好啊！晚上咱们把火盆生旺点，一边烤火一边聊，正好我也想听听钦监的风水心得，不定还能解开我之前的几个疑问。”
吃了热馒头，众人身上都暖了，勘探的劲头更足。李工程师拿起地质雷达，在平地中间来回走动，屏幕上的岩层曲线越来越清晰：“这里的玄武岩层最厚，地基打下去至少能承重三层厂房，没问题。”
沈竹礽则拿着罗盘，在周围测了三个方位，最后把位置定在平地正中央：“这里背靠千山，借玄武靠山之气，面朝河，聚朱雀活水之财，气脉最顺。”他特意绕开石碑三步远，对张干事：“这石碑是文物，得保护起来，施工的时候圈个围栏，别碰着碑身。”
张干事拿出笔记本，认真记下位置坐标和注意事项，还让队员用红绳在四周做了标记。“就按这个位置上报！”他语气格外肯定，“既合风水，地质条件又过硬，比之前的选址好太多了，上级肯定能批。”队员们也跟着讨论起来，有的要先平整积雪，有的要尽快打试桩，雪地里的笑声和讨论声混在一起，连寒风都好像柔和了几分。
夕阳西下时，众人收拾好工具往回走。王二婶提着空篮子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块石碑，阳光落在碑上，“宜建宅兴业”四个字仿佛又亮了些——时隔百年，这块记载着吉地的石碑，终于又要见证新的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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