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好久不见，帮我找张桌子吧。”林彦笑着打招呼。
徐慧真麻利地给林彦找了张靠墙的单独方桌，熟练三件套流程流程：先用热水把桌子仔细擦了一遍，又特意搬来那张带靠背的椅子，最后端上一盘卤香四溢的猪蹄。
“林老弟，这是我请七的。”徐慧真压低声音，面带难色，“这段时间以来，肉食供应越来越紧张，我这本买卖，也只剩下几个了。剩下的还得给那些点酒的客缺个下酒菜，实在是……让你见笑了。”
林彦摆摆手，神色如常：“不打紧，老板娘有心了。我给它带了肉干。”他着，扬了扬手里的布袋。
他将七放在桌子上，自己安然落座，随口问道：“牛爷今没来吗？”
“您且等会儿吧，”徐慧真一边给他倒茶一边，“牛爷年纪大了，这白儿太热，不爱出门动弹。估摸着等他吃完晚饭，溜达消食的时候，一准儿得来我这儿报到。”
林彦点点头，表示了然。他撕开肉干，耐心地喂给眼巴巴望着他的七，目光则悠闲地扫过这间熟悉又充满烟火气的酒馆，静候着老朋友的到来。
有些无聊的林彦微微张开神识，酒馆里的窃窃私语陆续涌入他的感知。
“听了么？上头又下紧急通知了，往咱们这儿调粮呢！”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汉子压低声音，“我二舅在通州粮站，这些没日没夜地卸车，人都累脱相了。”
旁边一个干瘦老头咂咂嘴里的酒：“可不嘛！亏得南边有能人，听用四条五十吨的船，硬是载了二百五十吨的货，真神了！”
另一桌更是接地气。
“瞅见老赵没？脸耷拉得跟长白山似的。”一个妇人挤眉弄眼，“他家大子，跟对门老李家的闺女搞对象，嫌人家姑娘一顿能吃俩窝头！老赵媳妇不乐意，正闹腾呢。”
“这年头，谁家不缺油水？”她同伴摇头，“俩窝头……唉，也是难。我们胡同那刘二麻子更绝，把他媳妇的嫁妆——一个铜脸盆，偷出去换了两斤红糖糕，把他媳妇气得直接跑回娘家了！”
几个年轻姑娘不时偷偷瞟向他这边，交头接耳：
“快看那边那伙子，这身穿戴……是华侨吧？”
“还带只雪白雪白的狗，真精神！”
“是怪好看的，跟画报上走出来的人似的。”
这些家长里短，如同细密的蛛网，在酒馆的空气中交织，林彦嘴角擎着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偶尔撕一块肉干喂给摇尾巴的七。
七点左右，暑热稍退，牛爷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灰色粗布短衫，手里慢悠悠地摇着把大蒲扇，踱着方步走进了酒馆。
他熟门熟路地朝柜台方向扬了扬下巴，嗓门洪亮：“慧真，照旧，二两酒，一碟花生米！”
着，就开始在店里搜寻空位。目光扫过墙角时猛地一顿，那桌上那个正抱着猪蹄啃得欢实的白色毛团。
牛爷脸上瞬间绽开笑容，脚下步子立刻快了几分，三两步就凑到桌前，蒲扇往胳肢窝下一夹，双手抱拳：
“哎呀！林老弟！你可算是回来了！”他声音里透着毫不作伪的欢喜，“老哥我可是念叨你呢！你这一走，我喝着慧真这儿的老白干，都觉着没滋没味的！”
林彦看着牛爷那笑得见牙不见眼、分明是馋虫被勾起来的模样，不由得莞尔，故意调侃道：
“牛爷，您哪是念叨我呀？您这分明是惦记着我这儿的好酒了吧！”
他边，边伸手将桌上的瓷瓶往牛爷面前推了推，嘴角噙着了然的笑意：
“喏，早就备好了，专门在这儿等着您呢！”
牛爷一见那瓷瓶，眼睛唰地就亮了，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在林彦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大手一把捞过酒瓶，仿佛怕人抢了去，嘴里连声赞叹：
“哎呦！林老弟！局气！太局气了！还是你懂我老牛啊！”
牛爷刚抿了一口林彦带来的好酒，眯着眼回味那醇厚的香气，凑近身子压低声音问道：“林老弟，你这半年不见人影，是回香港那边去了？”
林彦闻言抬头笑了笑，顺手把肉递到家伙嘴里：“牛爷，您忘啦？我才十七，正经是个学生呢。这不学校放了暑假，就赶紧回来找您喝酒聊了。”
“哎呦！”牛爷一拍脑门，蒲扇往腿上一搁，“瞧我这记性！可不是嘛，你这年纪正该在学堂里念书。”他嗓门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引得邻桌都往这儿看了一眼，忙又压低声音，“回来得好，回来得好！对了，你可算赶上了，最近咱们这片儿可出了好几档子新鲜事儿...\"
牛爷这话匣子一打开，顿时把刚才那点尴尬抛到了九霄云外。
“跟你个新鲜事儿！你还记得那个范金友吗？就上次带人来想找你麻烦那个！”
他不等林彦回答，便迫不及待地继续道：“他呀，被调走了！听是调到大西北去了！好家伙，那地方，风吹石头跑，十里不见人烟，够他喝一壶的！”
牛爷啐了一口，脸上满是鄙夷：“让他一眼睛长在头顶上！仗着自个儿是个街道办事处的干事，见儿地指着我们鼻子吆五喝六，真把自己当颗葱了！还总我们是‘旧社会的产物’，什么慧真这酒馆是‘资本主义’，活该被监督改造……我呸！什么玩意儿！”
他越越解气，拿起林彦推过来的酒瓶，也顾不上找杯子，直接对着瓶口心地抿了一口，感受着那醇厚的酒香在口中化开，长长舒了口气，仿佛把这半年受的窝囊气都吐了出来：
“这下清净了！真是恶人自有收！林老弟，你是这个理儿不？”
林彦听着，嘴角也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看着义愤填膺又畅快无比的牛爷，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
“看来这半年，牛爷您没少受气啊。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古人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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