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寒意最是刺骨。没有卡西法的移动城堡，在深秋的荒野里就像一块巨大的、正在失去温度的石头。
池橙紧紧抱着昏迷的哈尔，试图用自己单薄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凉的身躯，但那点暖意如同投入冰海的火柴，瞬间便被吞噬。
他灰败的头发散落在她臂弯，如同枯萎的草，了无生气。
只有他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苏菲！苏菲女士！”她朝着营地中央那座唯一还亮着灯的大帐篷嘶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荒野里显得异常沙哑无助。
帐篷的帘子被猛地掀开，苏菲快步走出，她铂金色的长发在凌晨的微光中像一道柔和的闪电。
看到池橙和她怀中几乎感觉不到生息的哈尔，苏菲的眼神一凝，没有多余的询问，立刻侧身示意：“快，抬进来！”
帐篷里点着几盏明亮的油灯，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法气息。
几个被苏菲救治的轻伤员见状，立刻上前帮忙，心翼翼地将哈尔安置在铺着干净亚麻布的简易床铺上。
他的身体接触到床板时，发出一种类似于石块摩擦的轻微声响，让人心头发毛。
“卡西法……”苏菲立刻看向哈尔的心口，那里没有任何火焰的痕迹，只有一片死寂。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俯身检查哈尔的状况，手指轻轻拂过他脖颈侧面冰冷的皮肤，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他……卡西法离开了，沉入霖脉。”池橙的声音颤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苏菲，他会不会……”
苏菲直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池橙，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不祥词汇：“他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流失。卡西法不仅仅是城堡的动力源，更是维系他生命契约的根基。现在根基主动离开了，就像大树被连根拔起，必须立刻处理。”
她走到帐篷一角，那里摆放着几个看起来古旧却擦拭得十分干净的木箱。
苏菲打开其中一个，里面并非寻常的医疗器具，而是一些闪烁着柔和微光的水晶、盛着不同颜色液体的玻璃瓶，以及一些用银线缠绕的、刻满符文的工具。
“处理？怎么处理？”池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剥离。”
苏菲言简意赅，她取出一块鸡蛋大、散发着纯净白光的晶石，又拿起一把造型奇异、刃口极薄的银质刀，刀身上流淌着水波一样的光纹。
“卡西法离开，但它与哈尔心脏连接的那部分‘契约核心’——也就是你之前感知到的那半颗机械之心，依然残留在他体内。这东西现在就像一块卡在心脏里的致命碎片，不取出来，它会不断汲取哈尔所剩无几的生命力，直到彻底枯竭。”
她将晶石和银刀放在床边的几上，目光沉静地看向池橙：“这个过程非常危险，相当于一次没有卡西法能量支持的心脏手术。我需要用我的永生魔法暂时模拟契约能量，稳住他的生命体征，然后精准地切开联结，将那个‘碎片’剥离出来。任何一点差错，都可能……”
苏菲没有下去，但池橙已经明白了那未尽的含义——死亡。
“我能做什么？”池橙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决心压倒了它。
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哈尔的生命流逝。
苏菲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们之间因为之前的共生和圣痕，存在着强烈的灵魂联结。手术过程中，他承受的巨大痛苦，你很可能也会同步感受到一部分，甚至……全部。”
池橙用力点头：“我知道。我不怕。” 她想起之前引擎连接时的剧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不，你不完全明白。”
苏菲摇头，语气严肃，“这种源于灵魂和生命本源的痛苦，远超肉体创伤。它可能会让你瞬间崩溃，甚至精神受创。你确定要留在这里？”
池橙的目光落在哈尔灰败的脸上，然后坚定地转向苏菲：“我确定。他在卡西法离开的时候，是用最后一点意识护着我的。现在，该我了。”
她走到床的另一边，轻轻握住了哈尔那只尚未完全石化、但同样冰冷的手。
苏菲不再多言，她双手虚托，那块白色晶石缓缓悬浮起来，移动到哈尔心口上方，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充满生机的白光，将哈尔的胸膛笼罩。
白光如同有生命的触须，轻轻探入他的身体。
“开始了。”苏菲低语，握住了那把银刀。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瞳孔深处仿佛有古老的日轮图腾一闪而过。
银刀没有直接接触皮肤，而是悬在白光之上，随着苏菲手腕的移动，一道极其细微、散发着微光的切口，凭空出现在哈尔的左胸心口位置——正是之前机械心脏与血肉融合的地方。
没有血流出来，切口下方仿佛是一片由光和细微能量脉络交织成的复杂结构。
就在这时，池橙猛地闷哼一声，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扯的剧痛，从她与哈尔交握的手掌传来，瞬间席卷全身！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扭转，几乎要停止跳动。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鸣声尖锐地响起。
这痛苦……比之前引擎过载、比任何一次受伤都要强烈千百倍！
她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看到床上的哈尔，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开始了不受控制的轻微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
他那头灰败的头发，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淡，仿佛随时会化作尘埃。
“稳住他的身体！别让他乱动！”苏菲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福
她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操控银刀和永生魔法显然消耗巨大。
池橙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压住哈尔的肩膀和手臂。
她的触碰似乎加剧了痛苦的传导，更多的撕裂感涌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能“看”到——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那种诡异的灵魂联结——苏菲的银刀，正在心翼翼地分离那些连接着哈尔生命本源的、极其细微的能量丝线。
每一根丝线的断裂，都带来一次灵魂层面的震荡和剧痛。
哈尔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未被石化的皮肤下，青筋暴起。
池橙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灼烧，又被浸入冰窟冷冻。
就在这时，苏菲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紧锁：“……契约扎根太深了，有一部分几乎和心脉长在了一起。强行剥离，可能会……”
池橙看到，在苏菲魔法视野呈现的光影中，一团不规则、闪烁着不稳定金属光泽的能量体——
那应该就是残留的“契约核心”碎片——其边缘延伸出几条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哈尔心脏本身跳动的韵律融为一体的能量线。
它们像植物的根须，深深扎进了最要害的地方。
苏菲犹豫了。她知道，触碰那里，风险极大。
“继续……” 一个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声音突然响起。
池橙和苏菲同时一怔，低头看去。
哈尔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银灰色的眼眸黯淡无光，却带着一种惊饶清醒和决绝。
他看着苏菲，嘴唇翕动，几乎发不出声音，但口型清晰：
“继续……拿掉它……”
“哈尔！”池橙的心猛地一抽。
哈尔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她，那双总是充满魔魅力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渴望。
他反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池橙颤抖不已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却带着沉重的力量。
剧痛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因为他的清醒，感知似乎更加清晰了。
池橙痛得几乎蜷缩起来，但她看到哈尔额头上瞬间爆出的冷汗，看到他因极度痛苦而微微睁大的瞳孔，看到他死死咬住的下唇已经渗出血丝。
他承受的，是直接的、作用于生命本源的痛苦，比她感受到的强烈无数倍。
“疼……就咬我……”池橙将自己的手腕递到哈尔唇边，声音因为剧痛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次……我陪你……熬过去……”
哈尔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抗拒，有动容，最终化为一种认命般的沉寂。
他没有咬下去，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那是怒海中唯一的浮木。
苏菲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银刀的光芒更盛，她以一种近乎刺绣般的精准和耐心，开始剥离那最危险的部分。
时间仿佛凝固了。
帐篷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三人粗重或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无形却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痛苦。
池橙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开始模糊，视野里只剩下哈尔苍白的脸和苏菲专注的侧影。
她紧紧回握着哈尔的手，用尽全部意志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随着苏菲一个极其轻巧的挑动，最后一根顽固的能量丝线被切断！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琴弦崩断的鸣响在灵魂层面响起。
那团不规则的金属能量体被苏菲用银刀轻轻挑出，悬浮在空中，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光，然后迅速黯淡下去，变成一块灰扑颇、毫不起眼的金属疙瘩。
与此同时，池橙感觉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痛，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虚脱感，让她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而床上的哈尔，在碎片被取出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心口那道由魔法形成的切口在白光中缓缓愈合，只留下一道极淡的、新的粉色疤痕，与他身上其他伤痕交织在一起。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那种生命急速流失的可怕感觉，终于停止了。
他灰败的头发，似乎也停止向更糟的方向变化，虽然依旧没有光泽，却不再像即将化作飞灰。
手术……成功了？
池橙脱力地靠在床边，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看着哈尔恢复平稳的呼吸，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庆幸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发热。
苏菲也松了口气，轻轻放下银刀，那块白色晶石的光芒也渐渐收敛。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池橙：“最危险的阶段过去了。契约的核心碎片已经取出，他生命无虞。但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哈尔即使昏迷也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失去了卡西法和这个契约核心，他相当于被剥离了大部分的力量源泉。等他醒来，可能会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
池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用指尖拂去哈尔唇边的血痕，然后心翼翼地，将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依旧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的脸颊上。
“没关系。”她低声，像是在对苏菲，又像是在对昏迷的哈尔，更像是对自己宣誓，“只要活着……只要他活着。”
无论如何，他们又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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