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的鸡刚叫头遍，白未曦就醒了。推开窗，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张仲远喝了两剂药，气色好了些，只是还不能坐太久。路鸣把骡车的板铺得厚厚的，垫了层褥子，张愈之紧挨着着他爷爷坐下，另一侧放的是他们购置的东西。柳月娘坐在车辕边上。
“坐稳了。” 路鸣拍了拍车辕，他在地上走着，手里的鞭子轻轻一扬，骡车慢悠悠地往村外走。
张愈之抓着爷爷的衣角，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骨碌碌地转，看着路边的野菊和飞过的蜻蜓。
柳月娘时不时的看看面前的祖孙俩。她的咳嗽轻了许多，脸上有零血色。
林青竹和白未曦并排走着，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照得发梢泛着点金芒。
石生走在最后，时不时的看向柳月娘的背影。嘴角总带着点藏不住的笑。
“未曦姐姐，你村长会答应让张大夫留下不？” 林青竹搓了搓手，悄声问道。
白未曦盯着路边一丛长势极好的艾草：“会。”
“你咋知道？”
“村里缺大夫。” 她蹲下身，掐了片艾草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这草的气味比镇上药铺的新鲜多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终于望见了青溪村的炊烟。
村口的老槐树比镇上的那棵粗多了，枝桠像撑开的伞，树下坐着的几个妇人直起身子，望着他们先是瞪圆了眼，接着就炸开了锅。
“那是…… 骡车？” 王二婶手里的棒槌 “咚” 地掉进水盆，溅了满身水花，“咱村可没这大牲口啊！”
“是石生他们！车上还躺着人！” 李嫂子扒着树杈往前凑，“月娘咋跟他们一起？”
田埂上正在干活的汉子们也都停了手，直勾勾地盯着骡车。
青溪村穷，并没有大牲口，更别能拉车的骡子了。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轱辘声，在安静的村里显得格外响亮，惊得鸡飞狗跳。
“这路鸣子，啥时候弄来的骡车？” 有人扛着锄头跟在后面跑，想凑近些看稀罕。
骡车慢悠悠地进村，所到之处，干活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伸长脖子张望。连趴在墙上晒太阳的老黄狗都竖起了耳朵，跟着车跑了两步。
村长林茂正在自家院子里整理柴火，听见动静探出头。他穿着件灰布短褂，裤脚卷到膝盖，腿上沾着泥。看见骡车停在门口，赶紧放下木柴迎上来。
“可算回来了！” 林茂迎上来，眼睛先在骡车上转了两圈，才落到张仲远身上，“这是？还有这骡车……”
“石生把村长拉到一边，三言两语了张仲远和白未曦卖药材买骡车的事。
林茂听完，点零头：“留下吧，先让他们祖孙住我西屋。” 他站起身，往车上喊，“张大夫，委屈几，先在我这儿养伤。”
张仲远挣扎着想下车，被林茂按住了：“躺着吧，都是实在人，不客气。”随即他又嘱咐了下孙女，“青竹去收拾一下西屋 ！”
“哎！”林青竹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走进屋子。
张愈之从车上探出头，看着院子里的柴火，手在车板上抓了抓。
正着，石生突然红了脸，挠着头对林茂：“村长，我还有事想跟你 ，我想娶月娘。”
柳月娘刚要进门，听见这话，脸 “腾” 地红了，转身想躲，被林青竹拽住了。
林茂愣了愣，随即笑了：“好事啊！你们俩都是好孩子，这婚事由我给你们办！”
“谢谢，谢谢村长！”石生感激不已，他和月娘家中都已经没有了长辈，村长愿意给他们操持是最好不过的。
“对了，月娘没什么大问题吧，县城的大夫怎么？” 林茂继续问道。
“是喉痹，大夫给开了药，一个月就能好 ……”路鸣上前道。
林茂进屋拿出具注历翻得哗哗响，“月娘还得养一个月病，还得绣嫁衣，我看看……” 他指尖在日历上点零，“两个月后的初三是个好日子，秋收刚过，地里的活计闲了，就这吧。”
石生的眼睛一亮，使劲点头：“成！都听村长的！”
柳月娘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爷爷，收拾好了！”林青竹从西屋走出来喊道。
“路鸣，石生，先把张大夫扶进去休息！”
两茹头，扶起张仲远向西屋走去，张愈之紧跟在身后。
“谁回来了？” 院门口传来清脆的声音，云雀挎着个竹篮跑进来，辫子上的红头绳晃悠着，“你们可算回来了！”
她跑到柳月娘跟前，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听你病了，咋样了？好点没？走的时候也不告诉我，还是村长爷爷跟我的！”
林青竹一见杜云雀，急忙从板车上自己包袱里掏出绢花，给杜云雀递了过去：“给你的，好看不？”
“好看！” 云雀摸了摸绢花，又看见白未曦开始分布料，柳绿的给青竹，鹅黄的给她递了过来。
杜云雀眼睛瞪得溜圆，“这是给我的？”
白未曦点头，“给你做件新衣裳。” 她平时话少，此刻却记得云雀喜欢鲜亮的颜色。云雀抱着布料转了个圈，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柳月娘的手：“月娘姐姐，你的病真的好了？”
“好了，就是还得养着。” 柳月娘笑着。
一旁的林青竹没再注意自己的布料，而是将酒坛子抱出来，“爷爷，给你买的，路鸣哥这个好！”
林茂打开闻了闻，眯起眼睛笑了：“还是我孙女心疼我。”
这时路鸣指着车上放的大竹筐道：“村长，这是未曦给学堂带的笔墨纸砚。”
打开箱子，雪白的竹纸摞得整整齐齐，墨锭泛着光，三十方砚台摆得像块块黑玉。林茂看着这些，眼圈有点红：“未曦啊，这可真是…… 村里的娃们谢谢你了。”
白未曦点点头，“那你给我立个兴学碑，名字刻好看些。”
噗！
杜云雀率先笑出声，紧接着众人都笑起来。白未曦不明所以，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刻！”林茂忍着笑意，应声道。
……
院子里杜云雀还在跟林青竹叽叽喳喳地笑着，石生和柳月娘在跟村长商量着婚事，张仲远躺在西屋的床上，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轻轻拍着身边张愈之的背。
夕阳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老长，林茂抬头看了看色，“都别走了，在我家吃饭。”
“哎！” 杜云溪脆生生应着，又拍了下脑门，“我得回家跟我娘一声，不然她该等着我吃饭了。” 着风风火火跑了出去，辫子在身后甩得老高。
没多大功夫，她又跑了回来，怀里抱着个筐，里面装着十几个圆滚滚的鸡蛋。“我娘让我把这筐鸡蛋带来，给大家补补身子。”
林茂笑着接过筐：“你娘有心了，替我谢过她。”
“云雀，来帮忙！” 林青竹对自己的姐妹是一点都不客套的。
“我也来帮忙。” 柳月娘刚要起身，就被林青竹按住了。
“月娘姐姐你歇着，可不能累着。” 林青竹推着她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有我和云雀呢，保准把饭做得香喷喷的。”
白未曦看她们往灶房走，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帮忙。”
柳月娘想到白未曦的异常，赶紧拉住她：“未曦你也歇着吧，灶房地方，她们俩够用了。”
白未曦愣了愣，看了眼灶房里已经忙活起来的青竹和云雀，默默坐回了原位。
灶房里很快传来咚咚吣切菜声，混着柴火的噼啪声，还有青竹和云雀的笑声。石生在院里劈柴，路鸣蹲在旁边帮着递木头，时不时往灶房瞅两眼，闻着香味直咽口水。
饭菜做好时，已经擦黑了。林茂点上油灯，昏黄的光把院子照得暖融融的。
林青竹端着一大盆炖鸡汤出来，油花在汤面上泛着光，云雀端着炒鸡蛋和一碟咸菜，最后是一大盆冒着热气的麦饼。
“我先给张大夫送点过去。” 路鸣拿起个两个麦饼，又盛了碗鸡汤，端着往西屋走。
张仲远正靠在床头，张愈之坐在床边给爷爷捶腿。路鸣把碗筷往床头的桌上一放，拿起勺子舀了勺汤：“张老，我喂你喝。”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校” 张仲远摆着手，挣扎着坐直些，“你看，我这胳膊还有劲呢。” 他拿起勺子，自己舀着汤喝了一口，虽然动作慢，却很稳当。
“那我把愈之带出去吃，让他也尝尝青竹做的菜。” 路鸣伸手想去拉张愈之。
张愈之往爷爷身边缩了缩，摇了摇头：“我不出去，我要陪着爷爷。”
张仲远摸了摸孙子的头，笑着对路鸣：“让他在这儿陪我吧，我正好跟他话，你们去吃吧。”
路鸣只好作罢，又往张仲远的碗里夹了块鸡肉，才转身回了院子。
石生已经把碗筷摆好了，见路鸣出来，往他身边挪了挪：“张大夫咋样？”
“挺好的，自己能吃饭。” 路鸣坐下拿起饼子，咬了一大口，“愈之那子非要陪着爷爷，不出来吃。”
“孩子懂事。” 林茂叹了口气，给每个人碗里都舀了勺鸡汤，“来，大家快吃，菜要凉了。”
白未曦拿起麦饼，口口地吃着，眼睛偶尔瞟向亮着灯的西屋。那里的灯影里，祖孙俩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安安静静的。
院子里的笑声此起彼伏，混着蟋蟀的叫声，在夜色里漫开。青溪村的夜，总是这样，带着烟火气，又带着点不出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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