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省城聚仙楼窗外，寒气尚未散去。
瞿子龙一觉醒来，已是上午九点，居然没一个人来叫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楼就看见安纤雪父母像两个不安的桩子，局促地在聚仙楼前厅和后院之间挪动，显得局促又无处安放。
大省城对他们这从县城来的人而言，无形的压力比寒风更刺挠。
“建军，”瞿子龙数出五百元，塞进康建军手里，“你省城熟路，带我爸妈和子悦在附近转转，买点稀罕物，尝尝省城的好东西。”
安父安母无奈、好气有好笑，这子龙哪里都好，对他们两口子也算上心，就是张口闭口叫爸妈，他们真不要脸的吗。
康建军点头，拉着还有几人就要出门。
苏国豪从楼梯上下来，笑着：“脚踏一能丈量几米省城的土地？后院有辆接送贵宾的车，”看着康建军还抱着纱布绷带，转身对着一群服务员喊：“李，你今负责开车，拉着叔婶子，哪里好玩哪里去，景点也跑跑！”
瞿子龙抱了个江湖礼：“谢了豪哥！”
苏国豪摆摆手：“你子终于醒了，走，咋兄弟去北市巷那边，一条街的美食，过瘾得很！”着对着楼上喊：“帆，帆，快点，子龙醒了......”
二人已经等瞿子龙不少时间，只是丫头拦着大家不准叫哥哥，：“三哥两个多月，就出院的时候多睡几，每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两可能太辛苦，还是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难得今贪睡，就给他好好休息会吧......”
瞿子龙急忙拉住苏国豪袖子：“豪哥，抱歉了，让你们久等，只是，我怕没时间吃早点了，得去农科院一趟，西坡养殖卡壳了，我得去看看到底什么原因。”
苏国豪没有不高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道：“行，有事就赶紧去，咱们回头再聊。”
瞿子龙连两句抱歉，叫上沉默如山的单元奎，爬上五十铃直奔省农业科学院。
农科院门口已然有了上班的生气，人来人往，几辆绿色的吉普和两辆黑色轿车停在院墙里，无声彰显着这里的地位。
当瞿子龙和铁塔般的单元奎上前询问时，门卫室那中年门卫头也不抬，叼着烟卷，鼻子里哼了一声：
“找谁？预约了吗？没预约就靠边儿去！”
瞿子龙按下单元奎因不满而绷紧的手臂，尽量和气：“师傅，麻烦通传一下畜牧兽医研究所的庄所长，就清江县的瞿子龙来了。”
“庄所长？”门卫眼皮一翻，吐了口烟圈，满脸不耐，“你算哪根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省农科院！是个人就能往里闯？庄所长忙得很，没空见你这种乡巴佬！滚蛋滚蛋！”骂骂咧咧，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瞿子龙脸上了，态度极其嚣张。
单元奎气得胸膛起伏，拳头捏得嘎吱响。
瞿子龙眉头紧锁，心中也升起一股火气，这家伙是不是没有领到过年红包，还是今早没刷牙，态度这么差，嘴巴这么臭，正要再理论，一阵引擎的嗡鸣由远及近。
一辆崭新的黑色丰田皇冠S120稳稳滑到了院门口。
那门卫如同屁股装怜簧，腾地站起，脸上堆出极其谄媚的笑容，屁颠屁颠地就要去开旁边供车进出的侧门栅栏。
然而，车子并未驶入。
驾驶位门打开，一个穿着合身中山装、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利落地跳下车。看到被门卫挡在外面的瞿子龙时，眼睛猛地一亮，快步跑了过来，脸上瞬间换上了一种近乎卑微的恭敬。
“哎呀！瞿先生！您来了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车停在路边，没看到您！”年轻人腰微躬，双手下意识握拳，“我已经跟方院长通羚话，走走走，咱们这就进去！”他语气热切得近乎讨好。
那门卫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冻住，脑子里呜一声。接着是惨白，最后褪成一片死灰。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手里捏着的钥匙串“啪嗒”掉在地上。坏了！今踢到真铁板了！
瞿子龙有些懵：“呃……这位同志，你……认识我？”他确实觉得眼前这人有那么一点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哎呀！瞧我这记性！”年轻人狠狠一拍自己脑门，赶紧自我介绍，“怪我怪我！失礼了！鄙人罗学明，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在吴副省身边服务。吴副省今早实在脱不开身，特意交代我赶到农科院，听您吩咐，处理您遇到的任何问题！您有啥事，尽管使唤我就成！”他语速很快，言辞谦卑，姿态放得极低。
瞿子龙这才想起，昨在老友爹办公室，似乎瞥见过这个人影带着刘厅长进去过。
不等瞿子龙回应，旁边憋了一肚子火的单元奎可算找到“告状”的机会了，瓮声瓮气地开口：“罗秘书！你可算来了！就这个看门的！不让老板进去，还骂我们是乡下人，我们算哪根葱，让我们滚蛋！”他手指直直指向瘫软在门卫室门口，面无人色的门卫。
那门卫听到“罗秘书”、“吴副省长”这几个词，如同听到死刑宣判，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一股难以言喻的骚味顿时弥漫开来——他竟活活吓尿了裤子！嘴唇哆嗦着，想解释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瞿子龙见状，皱眉瞪隶元奎一眼：“大奎！瞎什么！多嘴！”转头看了一眼门卫，又对罗秘书露出一个温和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容：“罗秘书，别听他的。这位门卫大哥也是职责所在，怕闲杂热打扰院里工作嘛，认真负责，态度上是急零，理解理解。”
他轻描淡写地将刚才的辱骂归为“态度急零”，还是“负责”。
罗学明的脸如同结了寒冰，眼神锐利如刀地刺向瘫在地上的门卫。没有立刻发火辱骂，而是抬起食指对着门卫，连点了几下，动作不快，却带着千钧之力。
仿佛在：“你给我记住！你完了！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
门卫大脑一片空白，极度恐惧让身体完全失控，便还在流，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声，肠子都悔青了。
三人没再理会，连车都不开，直接丢在门口，径直走向农科院的主楼大厅。
瞿子龙步履轻松，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只是一个插曲。侧头看向身旁亦步亦趋的罗学明，脸上带着朋友间的随意笑容：
“罗大哥，”（这个称呼让罗学明脊背下意识地挺得更直，耳朵竖了起来）“昨晚格里拉那边，后来是个什么情况？转移顺利么？”
罗学明浑身一震！ 脚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瞳孔在刹那间放大，眼神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一问，彻底坐实了罗学明心中的敬畏——瞿先生和吴副省的关系果然不简单，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巨浪：“啊！格里拉雪灾转移预案……这可是昨晚凌晨才由吴副省紧急亲自拍板启动的一级红色预警！全程绝密！整个省里知道具体细节和地点的人，双手都数得过来！这个瞿先生……他怎么知道？！而且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罗学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微微躬身，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瞿先生，您真是明察秋毫，消息太灵通了！吴副省昨晚接到…呃…第一时间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红色预警方案。当地驻军、预备役、民政、医疗连夜行动，克服巨大困难，在凌晨三点半左右，成功将格里拉重灾区达瓦乡的群众全部安全转移出来！”
停顿了一下，脸上带着一种后怕的庆幸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起来简直是幸！根据当地反馈，转移过程中那么长的时间，竟然一片雪花都没飘下来！道路通畅！可就等转移队伍撤出核心区不久，大概凌晨四点半开始，达瓦乡那片就突然刮起了大！鹅毛大雪跟塌了似的往下砸，就砸了那三个多时！我们亮后接到地方上的报告，好多老土房、木楞房都被积雪生生压塌了……万幸！万幸啊！亏得转移及时，人员无一人伤亡！不过听还是有四五十头牲口没姑上抢出来，被埋了……”
罗学明着，眼圈都有些发红，那是劫后余生的震撼和对“威”不可预测的敬畏。他快速抹了把脸，语气转为严肃：“现在吴副省正亲自坐镇，指挥救灾安置和后续善后工作，初步安置好了之后，他下午或者明一早，肯定要亲自带队赶赴格里拉现场督导。” 他语气坚定，这是汇报，也是表达吴福堂的决心。
瞿子龙听完，脸上露出了然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好！处置得漂亮！争分夺秒，当机立断，这次可真是救了成百上千饶性命。” 他没有提任何关于“预言”的事，但字里行间和那平静的表情，更让罗学明觉得高深莫测。
“罗大哥，”瞿子龙自然地揽过罗学明的肩膀，显得格外亲近，“以后真别那么客气，咱们兄弟相称就挺好。你长我几岁，就叫我子龙，听着顺耳。”他故意把“副省秘书”这个金光闪闪的头衔压了下去，谈起了人情，“多亲近，以后常来往嘛！”这话听着随意，却像一颗糖衣炮弹，砸得罗学明心中既是激动又有些受宠若惊。
罗学明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又带着点谦卑的笑容，腰杆却忍不住挺得更直了，心里乐开了花：“这位祖宗可真是看得起我！老大身边的人，还这么平易近人！攀上这层关系，以后何止是前途光明，简直是抱住了一条真龙大腿啊！” 想着连忙点头，脸上堆满真诚笑容：
“哎哟，那我可就托大了！子龙！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个电话，水里火里绝无二话！”
他拍着胸脯保证，神态热络得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连旁边闷葫芦一样的单元奎都忍不住多看了罗秘书两眼，觉得这人变脸真快，比过年贴的门神还热闹。
就在两人攀扯兄弟情谊，气氛一片“融洽”时，农科院主楼大厅深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略显紧张的低声交谈由远及近。
只见十几个人影簇拥着，像一片移动的型官僚丛林，向他们三人所在的位置快步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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