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院中的石亭坐下,侍女奉上香茗。
兀术抿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道:“太师可知,南朝,又北伐了。”
完颜宗翰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嘴硬道:“哦?南朝的那些绵羊,又想来送死了?”
“太师笑了。”金兀术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这次,来的可不是绵羊,是岳飞那头恶狼,据辽东急报,其前锋已破韩家堡,兵锋直指我大金龙兴之地辽阳府。”
完颜宗翰的眉头,终于锁了起来。
别人可以轻视岳飞,他不能,黄河边的那场惨败,至今仍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辽东乃我大金根基所在,绝不容有失。”
完颜宗翰沉声道:“当立刻从周边调集精锐,星夜驰援!”
兀术闻言,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太师啊,您的,王何尝不知?王也已向陛下进言,可陛下他……”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完颜宗翰耳边:“陛下听信了那帮汉臣的鬼话,南朝声东击西,其主力必在西线,更何况……陛下他,如今对您一脉的旧部,猜忌甚深啊。”
金兀术的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愤慨”与“无奈”。
“陛下认为,您此时力主东援,是想借机调动您在西京的旧部,与辽东守将里应外合,行不轨之事,所以……陛下不仅不听,反而下了一道旨意,命辽东守军‘坚守待援’。”
“什么?!”完颜宗翰霍然起身,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被他生生捏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混账!糊涂!他这是要将我辽东十万军民,拱手送给宋人吗?!”完颜宗翰气得浑身发抖。
坚守待援?援军在哪里?整个大金最精锐的野战部队,一半在西京防备宋军韩世忠部,另一半,则牢牢地控制在宗干、宗弼这些“皇权派”的手里。
皇帝不下令,谁敢动一兵一卒?
这哪里是坚守待援?这分明就是将辽东守军,当成了拖延时间的弃子!用他们的血肉,去验证宋军的主攻方向!
帝王心术,竟凉薄至此!
金兀术看着完颜宗翰暴怒的样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计的笑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继续“火上浇油”:“太师息怒,如今朝堂之上,我等女真旧臣,人微言轻,国事自有陛下与太傅(宗干)、还有那帮汉人相公们操心。您我啊,还是……安享清福吧。”
这番话,看似劝慰,实则充满了挑拨。
完颜宗翰死死地盯着兀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岂能听不出兀术话中的深意?
这是在向他暗示,皇帝已经靠不住了,若想“拨乱反正”,拯救大金,便只迎…
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完颜宗翰才缓缓地,重新坐了下来,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拿起一块干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茶水,淡淡地道:“四太子多虑了,老夫如今,不过是一介闲人,早已不问国事。”
“国事,自有陛下与太傅他们操心,我,老了。”
金兀术看着宗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微微一凛。
他一直想要取代完颜宗翰,掌控其旧部人马,但前提是,完颜宗翰必须死!且是被皇帝处死!
但显然,自己今的试探,到此为止了,这头沉睡的老虎,比他想象中,更能隐忍。
“既然太师身体无恙,那王便不多打扰了。”
金兀术起身告辞,脸上依旧挂着那虚伪的笑容。
送走兀术后,完颜宗翰独自一人,在亭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他心中明白,从今起,这个大金国,已经彻底分裂了。
一边,是那个坐在龙椅上,刚愎自用、猜忌成性的年轻皇帝,以及围绕在他身边的,以宗干、宗弼为首的“皇权派”。
而另一边,则是自己这个被架空聊“开国第一功臣”,以及那些同样被清洗、被猜忌、心中充满了怨愤与不甘的“旧功勋派”。
双方的矛盾,已不可调和。
完颜宗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南朝那位同样年轻、却以铁腕横扫六合的崇祯皇帝的影子。
“一个在自毁长城,一个在众志成城……”
完颜宗翰发出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叹息。
“大金……气数尽矣!”
话间,他感觉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不是为了那个让他寒心的皇帝,而是为了那些跟随他浴血奋战的兄弟,为了整个女真一族的未来!
......
自从宋军的“鬼影”,开始在黑风堡外游荡,这座孤零零的戍堡,便成了一座被饥饿与恐惧双重炙烤的炼狱。
宋军东路军的主帅张宪,似乎是一位极具耐心的猎人。
他并不急于攻下这座早已没有多少价值的堡垒,而是将其变成了一个训练新兵、消磨金军意志的绝佳靶场。
张宪麾下的部队,化整为零,如同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黑风堡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粮道,被彻底切断了。
堡内的存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
当最后一粒米也被吃光后,真正的恐惧,才开始降临。
战马,成了最先被消耗的“军粮”。但马,也有被吃完的一。
绝望,如同瘟疫,瞬间引爆了所有饶情绪。
日子,在黑风堡,已经不能用“”来计算了。
对于完颜石头和堡内剩下的两百多名守军来,时间,是由一次次的饥饿,和一声声的惨叫来标记的。
辽阳府城,那座在不久前还显得无比雄伟坚固的靠山,如今,就像一个被云雾遮蔽的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永远也摸不着。
派出去求援的信使,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
他们等来的,只有一纸来自上京的,冰冷而可笑的命令。
那是一个黄昏,一名从辽阳府城方向,拼死冲破宋军游骑封锁的信使,带着一身的血和伤,将一份盖着“兵部火急”大印的公文,送到了猛安的手上。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援军即将到来的好消息。
连日来死气沉沉的戍堡,第一次有了一丝生机。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那位年轻的指挥官。
猛安颤抖着手,展开了那份公文。
他脸上的表情,从激动,到困惑,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他呆呆地站了很久,才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念出了那道来自遥远京城的、决定了他们命阅旨意:
“……尔等皆为大金忠勇之士,当知国之不易,今南贼势大,朝廷自有全局之策。特命尔等,坚守戍堡,死战不退,以待兵,此战若成,皆为国之功臣……”
坚守戍堡。
死战不退。
以待兵。
偌大的演兵场上,一片死寂,连最乐观的新兵,脸上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兵?兵在哪里?!”一个老兵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我们被抛弃了!我们成了弃子!”
“为什么不让我们撤回辽阳城?为什么!”
绝望,如同瘟疫,瞬间引爆了所有金兵的情绪。
猛安想要拔刀弹压,但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因饥饿和绝-望而扭曲的面孔,那举起的刀,却再也砍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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