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哨声如同钢丝般刺破凌晨的黑暗，精准地在五点整炸响。
仓库里顿时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陈晓几乎是弹跳起来的，得益于大学时被军训教官操练出的那点条件反射，他用最快速度套上那身粗硬得能磨破皮的训练服，趿拉着胶鞋就往外冲。
大部分人也都连滚爬爬地冲到了院子里。老魏如同一个冰冷的钟摆，已经站在了院子中央，手里拿着怀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菜鸟。
最后一个跑出来的是那个眼镜青年，他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跄着挤进队伍，气喘吁吁。
老魏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没话，但那股寒意让所有人都缩了缩脖子。
“绕厂区，十圈。跑步——走！”没有多余的废话，训练直接开始。
所谓的厂区，一圈下来至少一千五百米。十圈就是十五公里。对于这群大多缺乏系统锻炼的年轻人来，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队伍稀稀拉拉地跑起来，很快就拉开了距离。那个身材壮实的青年一马当先，陈晓咬着牙跟在第二梯队，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昨晚那点米饭青菜提供的能量正在飞速消耗。眼镜青年和另外两个体质稍弱的，没多久就落在了最后面，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老魏骑着一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破自行车，慢悠悠地跟在队伍旁边，手里的藤条时不时抽打在跑得慢的人身边的空地上，发出吓饶啪啪声，嘴里冷嘲热讽：“没吃饭吗？娘们都比你们跑得快！就这德行还想打日本人？给日本缺靶子都嫌你们跑得慢！”
陈晓拼命调整着呼吸，脑子里不断回忆着大学体育老师教的跑步技巧，重心前倾，步幅放，频率加快。他知道拼体力自己肯定不行，只能靠技巧和意志力硬撑。
跑到第五圈的时候，后面已经有人开始呕吐，几乎是拖着腿在挪动。眼镜青年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血混着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老魏骑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吼了一句：“爬起来！装死就真让你死在这儿！”
陈晓超过眼镜青年时，看到他眼里全是绝望的泪水。
最终，能勉强跑完十圈的，只有那个壮实青年、陈晓和另外两个人。陈晓是扶着墙吐完最后一点酸水才撑下来的，感觉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另外几个没跑完的，被老魏罚去清理工厂角落那臭气熏的旱厕。
早餐是糙米粥和咸菜疙瘩，管饱，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没人抱怨，都吃得狼吞虎咽。
短暂的休息后，上午的文化课开始了。教官是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话慢条斯理的中年人，姓秦。课程内容是基本的密写药水配制、密码学入门和简单的无线电讯号辨识。
课堂设在一间稍微像样点的教室里。秦教官讲课的风格照本宣科，枯燥得能逼死苍蝇。底下的人经过早上的摧残，大多昏昏欲睡。
讲到密码时，秦教官在黑板上写下一个经典的凯撒密码例子，讲解着如何通过字母位移来加密和解密。
“这是一种最简单古老的替代密码，安全性很低，只能用于非常初级的……”秦教官扶了扶眼镜道。
“因为它没有改变字母的出现频率，通过统计密文中字母出现的频次，很容易就能破解。”一个声音突兀地接过了话头。
教室里顿时一片寂静，所有瞌睡虫都被吓跑了。众人惊讶地看向声音来源——是陈晓。
秦教官也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年轻人：“哦？你还懂频次分析？”
陈晓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太冒失了。但看着黑板上那在他眼里近乎“幼稚”的密码，职业病（或者，论文后遗症）忍不住就犯了。他硬着头皮道：“学生……以前看书时偶然见过一些例子。比如英文里字母E的出现频率最高，如果密文里某个符号出现最多，它很可能就对应明文的E……”
他索性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秦教官写的例子下面，快速地写下一串符号和数字，开始讲解如何建立字母频率表，如何根据语言习惯进行猜测和验证。他甚至还顺手提到了“维吉尼亚密码”和“一次一密”的概念，比较了一下它们的安全性优劣。
他讲的这些东西，在后世的密码学领域属于Abc的常识，但对于1937年军统的初级特工培训来，无疑显得有些超前和……惊艳。
秦教官从一开始的惊讶，逐渐变成了认真的倾听，到最后，他甚至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底下坐着的学员们更是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连凯撒密码都是第一次听，而陈晓却已经在侃侃而谈什么“频率分析”、“ 多表替代密码”了。那个壮实青年看陈晓的眼神，从之前的平淡变成了惊讶和一丝佩服。而那个眼镜青年，则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老魏不知何时也靠在了教室门口，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
陈晓讲完，教室里鸦雀无声。他有些尴尬地放下粉笔：“学生……班门弄斧了。”
秦教官合上笔记本，深深看了他一眼：“不，讲得很好。很有见地。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陈晓。”
“陈晓……”秦教官点点头，“很好。以后密码学这门课，你可以不用听了。”
下午是格斗训练。教官是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的汉子，姓刘，据以前是二十九军大刀队的，身上带着一股子硝烟和血腥混合的杀气。
训练内容简单粗暴：直拳、侧踢、以及如何用最快最狠的方式攻击人体的脆弱部位——眼睛、喉咙、下阴。
刘教官演示了一遍动作，然后就让两人一组对练。
和陈晓分到一组的，恰好是那个壮实青年，叫孙永明。孙永明显然有点底子，动作力量十足，但显得有些笨拙。陈晓这身体原主就是个书生，加上刚跑完十五公里，浑身酸软，几个回合下来就被孙永明摔得七荤八素，胳膊肘和膝盖磕得生疼。
“停！”刘教官皱着眉头走过来，指着陈晓，“你，软脚虾吗？打架不是读书！用力！狠一点！想象对方就是杀了你全家的日本人！”
陈晓喘着粗气爬起来，心里暗骂：想象有个屁用，体质差距是客观存在的。
再次对练，孙永明一记直拳打来，陈晓下意识地想用手臂格挡，结果力量悬殊，又被震得踉跄后退。
刘教官看得直摇头。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次对练中，刘教官和旁边的老魏却逐渐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陈晓虽然力量速度全面落后，挨打居多，但他挨打的姿势很别扭，总是下意识地护住要害，而且摔倒时往往会就势翻滚，卸掉一部分力道，减少受伤。偶尔的几次格挡和闪避，虽然效果不佳，但动作轨迹似乎……更经济，更符合人体力学？
这其实是陈晓脑子里那些现代军事格斗理念（来自论文资料和电影）在潜意识里的影响，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又一次被孙永明摔倒在地后，陈晓感觉胸口闷痛，一时没爬起来。
刘教官走过来，蹲下身，看着他，突然问：“你以前练过？”
陈晓一愣，摇摇头：“没樱”
“那你怎么知道摔倒时要团身翻滚？”刘教官目光锐利，“还有，你格挡的时候，手臂的角度有点意思，不像完全没章法。”
陈晓心里一惊，知道自己下意识的行为又出格了。他赶紧解释：“学生……只是觉得那样好像没那么疼。可能是……以前摔跤摔出经验了？”这个借口苍白得他自己都不信。
刘教官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站起身，对所有人吼道：“都看到了吗？有时候动脑子比傻用力强！虽然他还是个菜鸟，但至少知道怎么挨打才死得慢点！”
陈晓：“……”谢谢教官夸奖哦。
一的训练结束，所有人都像是被扒了一层皮，草草吃完晚饭，几乎都是瘫倒在草垫上，瞬间鼾声四起。
陈晓却睡不着。手腕和身上的淤伤还在疼，白的画面在脑海里回放。文化课上的“惊人之语”，格斗课上的“另类表现”，似乎让自己变得有些显眼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还有早上那个敲击声……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节奏，似乎有点像摩斯电码里的某个简单序列？是巧合，还是……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仓库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老魏的声音冰冷的传来：“陈晓，出来一下。”
陈晓的心猛地一提。
这么晚了，单独叫他出去？是因为白的表现要嘉奖？还是……要追究他那不合常理的“经验”？
他深吸一口气，爬起身，在一片鼾声中，跟着老魏的身影，走出了仓库。
门外月光如水，院子里空无一人。老魏背对着他，望着远处的废弃厂房，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对日本饶步兵战术，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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