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谷情报中枢的灯火似乎燃烧得更加炽烈了。
案几上，除了堆积如山的密报卷宗，开始出现一些新的东西：许多特制的桑皮纸，上面并非文字，而是画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线条和数字。
林枫的眼圈更黑了，但他的眼神却愈发灼热，仿佛发现了某种世间运转的奥秘。
赵将看着几乎魔怔的林枫，以及那些他看不太懂的“鬼画符”，忍不住问道：“林枫，你这些到底在折腾什么？这些圈圈点点是何物？”
林枫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疲惫交织的光芒，他拿起一张画满格子和箭头的桑皮纸：“赵大哥，我在尝试做一个… ‘模型’。”
“模型？”
“对。”林枫用力点头，指着墙上的巨幅地图，“下诸侯，看似行事无常，实则皆有迹可循。曹操用兵，善奇谋，更重后勤与时机；刘表决策，多受蔡、蒯大族及妻室影响；马腾韩遂，看似联盟，实则利益计算大于情谊… 我想，若能将我们收集到的所有零散信息——兵力调动、粮草征收、官员任免、甚至其核心谋士将领的言行倾向——都转化为某种可以量化的东西，或许就能更清晰地看到他们的下一步。”
赵将皱起眉，这个概念对他而言有些超前，但他信任林枫的头脑：“量化？如何量化？”
“比如，”林枫拿起笔，在另一张纸上快速写下“曹操”、“目标：汝南刘辟龚都残部”，然后开始画分叉，“动机：肃清侧翼，巩固豫州。影响因素：1. 可用兵力；2. 粮草周期；3. 当前关注重点（西凉动向，权重更高）；4. 对周边势力态度（警惕我方与孙权，需速战速决避免干涉）…”
他一边，一边在各项后面标注上自己设定的估算数值和权重比例。“综合计算，他此次动用兵力应不会超过一万，且会选择秋粮入库后、气转凉前发动，以求最快速度解决，避免陷入泥潭。行动时间窗口，极可能在本月下旬至下月中旬之间。”
赵将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推演过程，虽然细节未必全懂，但核心逻辑清晰可见。他沉吟片刻：“你这… 有把握吗？这近乎于占卜了。”
“非是占卜，是基于信息的演算。”林枫目光坚定，“我们虽无法得知曹操军帐中的具体命令，但通过观察其兵力的牵动、粮草的流向、以及他目光所视之处（战略重点），可以推断出他下一步最可能挥拳的方向和力道。此模型尚在雏形，但值得一试！”
数日后，来自中原的多条情报碎片陆续传回：
许都周边曹军一部开始检修器械，规模约八千。
豫州郡县提前征收部分秋粮，入库动作加快。
侦知曹军将领曹仁近期频繁视察颍川与汝南交界地区。
这些信息看似平常，但当林枫将它们输入自己那套尚显粗糙的“诸侯行为预测模型”时，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汝南地区，与他之前的推算高度吻合！
“预警！立刻向汝南地区的刘辟、龚都残部，以及我们在该地区活动的同志发出最高警示！”林枫几乎跳起来，向赵将急报，“曹军清剿将至，规模约八千至一万，行动时间就在未来十至十五内！让他们立刻化整为零，进入山区，避其锋芒！”
虽然将信将疑，但基于对林枫判断力的信任，赵将还是立刻签署了加密警报，通过紧急渠道发出。
十一后，确切消息传回：曹仁率精兵九千，突入汝南，意图一举歼灭刘辟、龚都部。但因赤火预警及时，大部分力量已提前疏散转移，曹军扑空，仅斩获寥寥，不得不草草收兵，未能达成战略目的。
消息传回赤火谷，情报中枢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林枫瘫坐在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极度疲惫却又无比欣慰的笑容。
赵将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惊叹和激赏：“好子！你这‘模型’，不是戏法，是真正的… 洞见未来的水晶！”
这次成功的预测，虽然只是试牛刀，却标志着赤火的情报工作从被动接收、分析，开始向主动预测、预警迈出了革命性的一步。
林枫的模型，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微灯，虽然光线尚弱，却指明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
许都，城西永顺坊。
夜色浓重，细雨淅沥，敲打着青石板路面，泛起一层朦胧的油光。
这本该是鼾声四起的时辰，坊间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几条黑影如同融入雨夜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封锁了坊区的几个出口。更远处，隐约传来整齐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内，燕十三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没有听到任何异响，那只是一种长期在刀尖上行走培养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他几乎是瞬间吹熄了手边唯一的油灯，身体紧贴墙壁，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外窥视。
雨幕中，对面屋顶上，一个极淡的反光一闪而逝——是弩箭的箭头！
“校事府！”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脑海。
几乎在同一时刻，后院那扇平日里堆放柴火的矮门外，传来三声急促又轻微的叩击声——两长一短，这是示警！是负责在外围望风的同伴“老酒鬼”发出的最高危险信号！
燕十三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扑向房间角落，掀开一块松动的地砖，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地道入口。这是他们预留的最后逃生路径，直通坊外的污水渠。
就在这时，前门传来了粗暴的砸门声和厉声呵斥：“开门！奉命搜查逆党！”
“从后窗走！我挡一下！”一个压低的、决绝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是“账房先生”，他明面上的身份是这间杂货铺的掌柜，也是这条情报线上至关重要的一名内线，掌握着大量联络点和人员信息。
燕十三牙关紧咬，他知道“账房先生”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此刻每一秒都是用命换来的。他毫不犹豫地滑入地道，在合上地砖的最后一瞬，他听到隔壁传来桌椅被撞翻的巨响、怒吼声，以及一声沉闷的、被什么东西捂住口的短促痛哼……
……
许都城中心，一座守卫森严的官衙内。此处不挂牌匾，却比许多将军府邸更令人望而生畏。这里便是曹操麾下令人闻风丧胆的间谍机构——校事府。
首脑人物卢洪，正面无表情地听着下属的汇报。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木讷，唯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看人时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直透骨髓。
“永顺坊目标点已控制。捕获一人，疑似头目，反抗激烈，重伤，恐难救活。其余热……逃脱。发现一条隐秘地道，通往污渠，追之不及。”
卢洪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又跑了。”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怒，“汝南之事，对方反应太快，太精准，绝非巧合。我们的内部，或者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的更厉害。”
他抬起眼，看向汇报的下属：“查。一是内部，近期所有能接触到清剿计划层级的人员，逐一过筛。二是外部，那条污渠沿线所有可能的出口，方圆五里内所有医馆、车马孝客栈，给我一寸一寸地摸！他们的人受了惊，吃了苦头，总要找地方舔伤口。找到他们，盯死他们。”
“是，大人！”
下属躬身退下，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卢洪独自留在房中，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雨幕。
“赤火……”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极其凝重的神色，“看来，不止我们在窥探别人。这场游戏，变得有趣了。也好，猫捉老鼠玩久了，也该碰一碰真正的狐狸了。”
……
数日后，消息通过最艰难的途径传回赤火谷。
燕十三安全脱身，但如同惊弓之鸟，短时间内无法再有效活动。
“老酒鬼”在发出预警后，为引开追兵，主动暴露，生死未卜。
而最重要的损失，是“账房先生”的牺牲。他不仅牺牲了自己保护了燕十三和可能被牵连的更多同志，他这条线上的大量宝贵资源和联络节点，也随之中断，需要耗费极大代价和时间重建。
赵将看着噩耗，沉默了许久。林枫面前的“模型”桑皮纸上，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
“卢洪…校事府…”赵将的声音冰冷，“他们反应过来了。从今往后，我们的每一次呼吸，都要更加心。这不是较量，这是在猎犬的鼻子底下行走。”
赤火与校事府之间，这场无声的暗战，陡然升级。情报工作的黄金窗口期正在关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危险、每一步都可能付出鲜血代价的新阶段。获取信息的代价，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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