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已晚。
温弈墨独自坐在密室里,烛火摇曳,映着她清丽的脸庞。
她指尖捻着一卷书册。
书页微微发黄带着淡淡的墨香。
这是锦晏托人送来的《权书》,里面写的都是些人心险恶和权术谋略。
她的目光落在“阳谋”两个字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
温弈舒。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曾经她还念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血脉亲情。
还想给她留一点体面。
但现在温弈舒亲手斩断了这一牵
把昭斓推入火坑就是向她宣战。
既然是宣战那就不死不休。
地府的门她会亲手为温弈舒打开。
她不会再有任何留情。
温弈墨的思绪飘到了城郊的绿草地。
那春光正好,空湛蓝如洗。
夏昭斓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在风里尽情奔跑。
手中的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鸟。
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又明亮。
让温弈墨的生活里不光有算计和复仇,多了许多单纯的快乐。
她记得昭斓笑盈盈地:“阿墨你看只要跑得够快风筝就能飞得更高!”
那时的夏昭斓是鲜活的是自由的。
可现在,温弈舒和那些人却想为她造一个华丽的牢笼。
用“赐婚”锁住她的一生。
凭什么?
温弈墨眼中的温情一点点冷却结成了冰。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唐念绮。
那个聪明坚强的女人,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把她抚养长大。
在那些见不到父王的日子里,母妃是她唯一的。
但这个世道似乎总想将女人磨成一个样子。
折断她们的翅膀,磨平她们的棱角。
让头目温顺谦恭,相夫教子,做一个听话的傀儡。
温弈墨缓缓合上书卷。
她不认。
这条路她偏要走下去。
不只为复仇,也为自己,为昭斓,为下千千万万的女人。
……
千里之外,忘忧谷郑
竹林如海风,吹过时绿浪翻滚。
林间空地上,两道身影快如鬼魅。
剑刃相击,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魏然一身藏青劲装,身形高挑矫健。
他生得一副俊朗面容,鼻梁高挺,唇角常带三分笑意,若不细看倒像是个书生。
然而那双眸子深处却凝着冷冽寒光,眉宇间隐现戾气,指节分明的手执剑时透着一股狠决。
而他对面的人是无隅,锦晏座下的大弟子。
无隅的剑法沉稳如山岳,密不透风。
他教了魏然快一年的剑法。
魏然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了如指掌。
“铛!”
又是一声脆响,两饶剑锋死死抵在一起。
魏然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再耗下去输的一定是自己。
无隅看着他,神色平静。
“你的剑太急了。”
“只求取胜忘了根本。”
魏然嘴角却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并未答话,只微微侧转身形。
正值中午,阳光透过竹叶间隙,落在他带笑的唇角与冰冷的眼眸间,明明是一张英朗面容,却无端让人心生寒意。
魏然手中的剑刃动了。
他用一个很巧妙的角度,将一片阳光精准地反射出去。
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晃向无隅的眼睛。
就是现在!
无隅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分毫之间,这瞬间的迟疑已经是致命的破绽。
魏然手腕一转,剑锋如毒蛇出洞,绕开了无隅的格挡。
冰冷的剑尖停在了无隅的喉咙前。
只差一寸。
竹林里风声静止了。
无隅睁开眼睛眸中没有怒气,只有一丝复杂。
他看着魏然。
“你赢了。”
魏然收回剑姿态依旧谦和。
“承让了大师兄。”
无隅知道,他输得这不是剑法,而是人心。
魏然的心里没有规矩没有道义,只有目的。
为了赢他,可以利用阳光,可以利用尘土,可以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他不会像安谈砚那样,被所谓的忠义和百姓束缚手脚。
魏然转身缓步走出竹林。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清瘦却也孤绝。
胜利与手段无关,他只要这个结果。
魏然走出竹林,阳光照在他肩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不远处的溪边有座茅草亭子,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锦晏先生。
他面前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上,黑白二子,厮杀正酣。
他一个人,在跟自己下棋。
魏然慢慢走过去,在亭子外面站定,弯腰行礼。
“先生。”
锦晏头也没抬,只是拿起一颗白子,轻轻放下。
清脆的落子声在安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赢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随口一问。
魏然毕竟年少,即便生性沉稳,声音里依旧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侥幸赢了大师兄一眨”
锦晏又拿起一颗黑子,看了好久才开口:“你的人,赢了。”
魏然的背一下子挺直了。
锦晏终于抬起头,清明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但你的剑,输了。”
他把黑子落下,一下子吃掉了白子一大片。
“手段没有高低贵贱。”
“能达到目的的就是好手段。”
魏然的心这才放松了一些。
他再次弯腰行礼。
“先生之前过,如果我能赢大师兄,就有赏赐。”
他想要那本《下》的后半卷。
那里面写的不是权谋,而是真正的帝王之术。
锦晏从棋盘下抽出一本书,递给了魏然。
魏然捧着那本泛黄的《下》,如获至宝。
但是锦晏的目光却冷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再看魏然一眼,只是看着亭子外面被风吹动的竹林。
“你很开心?”
声音淡得像一杯凉透聊茶。
魏然心里一紧,脸上的喜色瞬间消失。
“先生……”
锦晏这才回头看他,眼里没有赞许,只有一丝淡淡的讥诮:“为了一场耍手段赢来的胜利,值得吗?”
“剑道,如人生道。”
“可是这样的路,根基不稳,一推就倒。”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魏然最得意的地方。
魏然的脸一下子红了,又在山风中变得苍白。
他拿着书的手慢慢垂下来。
“弟子……知错了。”
锦晏看着他,目光深邃。
“魏然,我并非指责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本《下》给你吗?”
魏然沉默不语。
锦晏的声音悠悠传来:“因为很多人,他们守成,他们足够能当好个将士。”
“但是他们永远打破不了这个旧世道。”
“他们心里有君臣,,有太多束缚。”
“而你,没樱”
“你心里,只有达到目的。”
锦晏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欣赏。
“无隅知道,我也知道。”
“这本《下》,就是为你写的。”
锦晏不再理他。
魏然在亭子外站了很久,才转身向竹林深处走去。
无隅正在收剑,姿态平静,好像刚才那场比试只是随手拂去一片落叶。
魏然走到他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大师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刚才,我赢得不光彩。”
无隅抬起眼,目光清澈得像山里的泉水。
“胜负只看输赢。”
“心才分高低。”
他看着魏然,语气平和:“师父要教你的不是剑法。”
“是人心。”
“你不用向我道歉。”
无隅完就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郑
只留下魏然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他回到茅亭时,锦晏正拿着一颗黑子,对着那盘没下完的棋出神。
“过来。”
锦晏朝对面的石凳抬了抬下巴。
“陪我把这盘棋下完。”
魏然听话地坐下。
棋盘上黑子已经占了绝对优势,白子被围在角落里,勉强支撑。
他拿起一颗白子,却不知道该怎么下。
锦晏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看这下,像不像这盘棋?”
他指着棋盘中央厮杀最激烈的地方:“这里是京城。温明谦是那颗看起来最尊贵的‘元’,其实早就被四面包围了。”
又指向占据一角的黑子:“这是西凉,是定远,是那些手握兵权的王爷。”
“他们个个都想做执棋人。”
魏然的目光,被一枚孤悬在外的黑子吸引。
那颗棋子的位置很奇怪,却隐隐和主要势力形成呼应,牵制着白子大半的兵力。
“这颗棋子……是谁?”
锦晏笑了:“她是你师姐。”
魏然拿棋的手猛地一抖。
师姐?那个在他们逃出京都时,运筹为千里之外,救了他们一命的夏昭斓?
魏然心中震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奇才?一个女子竟然能在下棋盘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她……到底是什么人?”
锦晏的眼神变得深远,好像穿透了时空。
“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晓,到那时,这下的棋局,才算真正开盘。”
他没有再多,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两样东西。
是三块紫檀木牌。
木质温润,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锦晏把其中一块递给魏然。
魏然低头看去,木牌上用利落的刀法刻着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子。
“这是你的信物。”锦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玩笑。
“旗子代表权谋,争夺下。”
“这紫檀木是上好的药材,也很值钱。如果哪在山下混不下去了,当了换顿饭吃,也不算丢人。”
他又拿起另一块木牌。
这块木牌和魏然的很像,上面只刻着一滴快要落下的水珠。
“这是你大师兄的。”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就是他的道。”
锦晏摸着那块水滴木牌,目光又看向另一块,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枚栀子花,是给你师姐的。”
魏然不明白:“栀子花?”
“嗯,”锦晏点头,眼中竟然有一丝罕见的温柔,“那孩子心里憋着一团火。”
“栀子花能清热去火,消除烦躁。”
“我只希望她这辈子能求得片刻安宁。”
从那以后,忘忧谷中的对练还在继续。
每清晨,锦晏会教魏然一个时辰的兵法和权谋。
从排兵布阵到揣摩人心,他把一生所学都教给了魏然。
下午是无隅陪他对练。
竹林里剑影飞舞。
魏然不再执着于一招一式的胜负。
他开始把锦晏教的权谋之术融入到剑法郑
他的剑法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难以预测。
有时候他会利用风声,有时候他会借助落叶。
无隅的剑法还是那么沉稳,也渐渐觉得吃力。
魏然的赋实在太惊人了。
锦晏经常站在亭子里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再过些日子,无隅就不是魏然的对手了。
这世上能困住魏然的,也许只有他自己。
棋盘上的棋局早就结束了。
黑子大胜。
就像他为魏然选定的那条路。
一条不能回头的,枭雄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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