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她眼底泛青,不似作伪,确是忧思过甚,心下微软,叹道:
“罢了,朕准了。林允,日后河南来的奏报,拣要紧的抄录一份到皇姐府上,免得她日夜悬心,折腾出病来,倒叫朕心疼。”
杨千月立时破涕为笑,宛若春花初绽,挽住皇帝的手臂轻轻摇晃:“还是皇弟最疼我!”
正着,殿外内侍高声禀报:“陛下,户部尚书朱辛凯、兵部尚书高崇、大理寺司直苏文谦奉旨觐见!”
杨千月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了慵懒模样,靠在椅背上把玩着袖口的珍珠。
皇帝面上的温和瞬间收敛,坐直了身子,眸光沉静下去,恢复了威难测的帝王相:“宣。”
三人鱼贯而入,伏地行礼。
三人鱼贯而入,刚要跪拜,就见龙案上摊着的银票,以及皇帝阴沉得结冰的脸色,户部尚书朱辛凯和兵部尚书高崇心下惶恐。
唯有苏文谦神色如常,双手捧着账册上前:
“臣苏文谦,奉公主令查得近半年军饷账册有异,每月军饷册均注赢已拨付’,然据边关兵卒所言,至今未得,且地方税银苛捐甚重,此为书生所呈税单,望陛下过目。”
朱辛凯忙跪爬两步:“陛下明鉴!每月军饷确已拨付,许是边关转运延迟,至于税银,皆是按律收缴,未有苛捐。定是在胡编乱造,蒙蔽圣听!”
兵部尚书高崇亦紧随其后:“陛下,军饷发放虽有延迟,皆因前线调度、粮草转运需时,绝无克扣之事!定是有人胡言乱语,蛊惑圣听!”
内侍将账册和税单呈给皇帝。
皇帝将账册翻看了一番,随即放下。并不叫起诸人,只冷眼瞧着他们,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龙案,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声都让人心突突乱跳。
杨千月斜倚在旁,把玩着鎏金护甲,似笑非笑,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误解?胡言?”少年子轻笑一声,拾起那支摔裂的御笔,随手掷到朱辛凯面前,“朱爱卿,那你告诉朕,账目上拨付银两分文不少,将士们却没有拿到钱。这银子,拨到哪儿去了?喂了狗不成?还是埋土里给死人用了?”
朱辛凯冷汗涔涔,伏地不敢抬头:“陛下!臣…臣不知情啊。这里面的账目往来繁杂,或是有州县截留挪用,或是途中损耗……臣、臣即刻回去严查,定给陛下一个交代!况且户部只是负责拨付,怎么发放到人头是兵部的事儿,高大人应该更清楚些。”
这锅咱绝对不能只自己背。
皇帝猛地一拍案,将桌上的茶杯砸在朱辛凯头上,“混账东西!一个个把朕当猴耍。拖出去五马分尸,斩首示众!诛九族!”
朱辛凯的额角瞬间涌出鲜血,他惊慌地捂住伤口,生怕血流出来脏霖。
高崇见状伏在地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臣是冤枉的~”
朱辛凯面如死灰,痛哭流涕,“臣是冤枉的。他…信口雌黄,定是受人指使,蒙蔽圣上。”
杨千月冷笑一声,“你干脆本宫指使的算了!”
皇帝不耐烦地吩咐林允,“拖出去!斩!”
忽见苏文谦磕头求情:“求皇上开恩,暂且饶了两位大人……”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杨千月把玩护甲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苏文谦,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皇帝更是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怒意:“大胆!拖下去一并斩了。”
苏文谦伏在地上,声音沉稳不乱:“求陛下息怒!此案尚有蹊跷,钱款的来龙去脉,涉事人员还有哪些,都一无所知。”
他顿了顿,生怕来不及,快速道:“若此时斩了二人,一来无人指认背后主使,二来相关贪腐证据恐被销毁,难以追查到底;三来二瘸羽遍布部衙,直接处死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元凶逃脱。”
皇帝重重地捶了一下龙案,眼里冒火:“你是,他们背后还有人?”
“臣不敢断言,但此案钱款巨大,不会只此二人参与,”苏文谦抬头,目光坚定,“恳请陛下将二人关押起来,由臣继续追查,待揪出所有同党、查清银两去向,再一并定罪,才能以儆效尤,震慑朝野贪腐之风。”
杨千月这时慢悠悠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皇弟,苏大人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反正他们跑不了,不如先留着性命,不定还真能牵出我们想不到的‘大鱼’。”
皇帝不耐烦地道,“行了,打入刑部牢严加看管、审问!十日,朕给你十日,若查不出结果,你跟他们一同领罪!枭首示众!”
“臣遵旨!”苏文谦叩首谢恩,“臣恳请殿下召户部王主事觐见。他应知晓内情。”
“宣。”
不过半柱香,王主事就被押了进来,一见殿内阵仗,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不等皇帝发问,就哭着招了:
“陛下饶命!是……是朱尚书让属下改的记录!去岁至今,共有三批发自江南漕运、标注为军饷的银两,共计四十五万两,只拨了二十五万两,剩下的都被朱尚书和孙大人分了,涉及此三项调拨的原始票拟、批条,皆在归档前按照朱尚书要求销毁或报遗失。税银也是他们让多收的,要凑钱给……给丞相大人送礼!”
这话一出,朱辛凯和孙策宁面如死灰,忙喊“冤枉”,却被王主事抖出的交割私账堵得哑口无言。
皇帝气得胸口起伏,指着两人:“混账东西!来人!把朱辛凯、孙策宁杖四十,鞭四十,留一口气,不能死了!传朕旨意,着刑部严加审讯,没收家产,彻查其党羽!王主事戴罪立功,协助查案!”
侍卫立刻上前,将两人拖了下去,两饶哭喊声响彻殿外,渐渐远去。
殿内一时寂静,只余鎏金兽炉吐烟的细微声响。
皇帝的目光落在苏文谦身上:“你方才所言,可有实证?”
苏文谦从袖中取出那张书生提供的皱巴巴税单,双手呈上:
“陛下,此为百姓连名上书的血证。至于户部账册疏漏,需时间细细核对勾连,但款项去向之大略,已有迹可循。臣恳请陛下允臣深入核查,并调阅相关州县府库档案、兵部勘合记录,以求水落石出。”
杨千月适时开口,声音慵懒,上下打量着苏文谦:“呵,没想到本宫眼光还不错,真是有趣。你姓苏,贵妃也姓苏。你们该不会是亲戚吧?”
杨千月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却让殿内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了几分微妙。
苏文谦闻言,身形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他再次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回殿下,下官确与苏丞相同出陇西苏氏一脉,若论族谱,臣需称丞相一声族叔。然臣家道中落,支系疏远,与丞相府虽同姓一个苏字,却是云泥之别,不敢高攀。臣入朝为官,全凭科举晋身,未曾借丞相半分荫庇。”
他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澄清了关系,又不着痕迹地捧了苏贵妃的出身,让人挑不出错处。
杨千月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解释一般,指尖轻敲着桌面,自顾自地轻笑一声,眸光流转,带着几分玩味:
“哦?本宫倒是听,苏丞相祖上似乎曾有一支迁往江南呢,还以为是你这支……你既然是本宫的男人,就不要跟那边有什么勾连。通通给本宫断个干净!”
苏文谦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僵硬地答道:“臣遵旨。”
皇帝眼神闪烁了一下,心中泛起一丝疑虑,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皇姐:
“既然皇姐如此赏识你,朕便看在她的面子上,许你全权负责!赐你手谕,准你调阅各部、各地方相关档案。如有阻挠,可先斩后奏。一应进展,直接报于朕与长公主知晓。但到了期限查不出,一样砍你脑袋!”
这是极大的信任和权柄了。
苏文谦压下心中的激荡,重重叩首:“臣,领旨!定不负陛下与殿下所托,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去吧。”皇帝摆摆手,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一番折腾,让他本就因纵情声色而有些虚浮的身体感到了倦意。
苏文谦起身,躬身退出养心殿。
殿外阳光刺眼,他握着沉甸甸的公主令牌,感觉指尖不再冰凉,反而有一股热流,自令牌涌入体内,暖上心头。
养心殿内,杨千月望着苏文谦退出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她转向皇帝,又恢复了那副娇慵的模样:
“皇弟,你该不会十日之后,真杀了他吧?”
皇帝笑着点头,“当然。朕这是为皇姐好。皇姐你这随手一指,给朕指了把好刀。只是这刀实在太锋利了些,怕伤着皇姐。俊俏伶俐的男子多的是,皇姐想要,朕多赏你几个就是。”
杨千月拈起一块糕点,笑得没心没肺:“锋利才好呀,钝刀怎么砍得动老妖怪?他再锋利,还不是逃不过你皇姐的手掌心。如果太听话,岂不是没意思?”
她轻咬了一口糕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眨着眼问道:“皇弟,你方才要送我的少年郎在哪?什么时候送到府上去?”
皇帝闻言,顿时哭笑不得,方才那点沉重氛围瞬间被她打散。
“你呀!”他摇头失笑,对着林允无奈道,“听见没?长公主催了,还不快去办!”
杨千月忽而叹了口气,怏怏地把糕点放回盘子里,眼泪汪汪地道:
“想到这个我就有气。那程秀才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毒,只剩半口气,谁知道府里还有没有奸细想杀我。这回去了,哪睡得着啊!纯粹就是杀人诛心,不想你皇姐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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