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江烬璃的指尖停在了一个点上。
她屏住呼吸,眼神锐利如鹰隼,将针尖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抵在那个触感异常的点上。
“笃…笃…笃笃笃…笃……”
细微到几乎被海浪声淹没的叩击声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
随着这特殊的叩击,那一片原本浑然一体的暗红釉面,在油灯昏黄光线的映照下,极其缓慢地、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浓烈的血色仿佛活了过来,缓缓褪去,变得半透明!一层极其浅淡、却异常清晰的刻痕,如同水底的暗影,从釉面之下浮现出来!
那不是文字,更像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抽象的符号线条!
江烬璃的叩击没有停,反而更加专注,速度也在微妙地调整。那些浮现的刻痕线条随着她的叩击,如同被无形的笔勾勒,开始扭曲、延伸、组合……
线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连贯。
它们扭曲盘绕,最终凝聚成一行竖排的、铁画银钩般充满力量却又透着无尽悲凉的刻字!
双生龙,日月蚀…漆刑活棺在皇陵!
舱内死寂!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发出“噼啪”一声轻响,仿佛也被这行血淋淋的字句所惊骇。
昏黄的光线映在江烬璃骤然收缩的瞳孔里,那十个字如同十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她的脑海。
双生龙?日月蚀?漆刑活棺?皇陵?
每一个词都带着血腥扑面的谜团和令人窒息的阴谋气息!
“漆刑……活棺……”瘫在地上的阿古塔喃喃重复着,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仿佛这四个字勾起他灵魂深处最恐怖的记忆,“是……是那个……娘娘……娘娘她……”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烬璃,里面是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的祈求:“救她……姑娘……求你……救救娘娘!她……她还在里面!在那棺材里……活着!生不如死啊!!”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骤然炸响!
惨白的电光撕裂了舷窗外浓重的铅云,瞬间将昏暗的船舱照得一片惨白!
紧接着,狂暴的雨点如同河倒灌,密集地砸在甲板上、船舷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惨白的电光在舷窗外一闪而逝,船舱内瞬间亮如白昼,旋即又沉入更深的昏暗。
那行血淋淋的字迹在强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笔画都扭曲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烙印在江烬璃的视网膜上,久久不散。
“漆刑活棺……皇陵……”萧执低沉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响起,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父皇这些年……对皇陵的守备,严苛到了连只飞鸟靠近都要射杀的地步。”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原来……里面藏着这样的秘密。”
“阿嬷过……”江烬璃的声音有些干涩,她紧紧抱着那尊冰冷的血瓷瓶,指尖传来的微弱麻痒感此刻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最顶级的漆器……需以活物为胎,引其生气入漆,方得……不朽之魂。”
她想起阿嬷枯槁的手指抚过那些传世漆器时,眼中偶尔闪过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光芒。当时只以为是匠人对极致技艺的感慨,如今想来,那恐惧……如此真实!
“活物为胎……不朽之魂……”萧执重复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中是翻涌的怒意,
“好一个‘不朽’!用大胤最传奇的匠女之躯,做一口永世不得超生的活棺材?这便是……家手段?!”最后几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狠狠掷在潮湿的空气郑
“救她……姑娘……求求你……救救娘娘……”
阿古塔挣扎着,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江烬璃的裤脚,力气大得惊人,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流下,声音嘶哑绝望,如同濒死的哀鸣,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海腥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
再抬头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磐石般的坚毅取代。她轻轻掰开阿古塔紧抓的手,动作平稳有力,然后心地将那尊沉重的血瓷瓶重新捧起。
“这东西,”她的声音不高,却在风雨咆哮的船舱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我带走了。阿古塔,还有你们,”她的目光扫过舱内那些昏睡或茫然睁眼的流放匠人,“金鳞号会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金漆阁,会给你们一个容身之处,一口饱饭。”
阿古塔眼中的绝望被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取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出来,只是拼命地点头,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
江烬璃不再看他。她抱着血瓷,转身走向舱门。步伐沉稳,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扛起了无形的千钧重担。
萧执无声地跟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在摇晃的船舱里为她挡住了侧面扑来的风雨湿气。
他什么也没问,沉默地跟随她,给她最有力的支持。不放心她一人远洋,不顾众臣反对,毅然决然把皇位暂交于同为皇子——萧衍。自己亦为监国亲王,或许这个身份会离他近一些……
舱门打开。狂暴的风雨瞬间席卷而入,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生疼。
甲板上漆黑一片,只有桅杆上悬挂的风灯在狂风中疯狂摇曳,投下明灭不定、如同鬼魅乱舞的光斑。
江烬璃抱着血瓷,稳稳地站在湿滑颠簸的甲板中央。肆虐的狂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袍,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
她却如同一尊钉在甲板上的礁石,岿然不动。
她抬起头,视线穿透狂暴的雨幕,投向北方那片被无边黑暗笼罩的海域。那里,是帝都的方向,是龙盘虎踞的皇城,是重重守卫、埋葬着无数秘密的皇家陵寝。
……
皇陵……她来了。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帝都郊外的龙首原上。
皇家陵园,这片埋葬着大胤历代帝王的森严禁地。
两道几乎融入夜色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过陵园外围高耸的围墙。青黑色的砖石在微弱的光下泛着冰冷的幽泽。
墙头每隔十丈便设有一座箭楼,里面值夜的守卫身影在昏黄的灯笼光下如同剪影,警惕地扫视着下方死寂的旷野。
江烬璃紧贴着冰冷的墙根,屏住呼吸。
她左手六指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个硬物——那是用厚厚油布包裹的南洋血瓷瓶。瓶身那邪漆刑活棺在皇陵”的血字,如同烙印般灼烫着她的神经。
身旁的萧执,同样一身玄黑劲装,身形挺拔如松。他微微侧头,那双在常人眼中深邃难测的眸子,此刻正凝望着陵园深处最高耸、最森严的那片区域——
先帝永昭陵的神道方向。
他眼中并无焦距,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和皮肤对空气细微流动的感知上。
陵园内巡逻卫兵沉重的脚步声、铠甲摩擦的金属声、远处箭楼上弓弦被无意拨动的轻颤……所有细微的声响和气流变化,都在他脑海中构建出一幅清晰而动态的守卫分布图。
“戌时三刻换岗,西侧甬道有半刻钟空隙。”萧执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却清晰地传入江烬璃耳中,
“陵寝地宫入口在神道碑亭后,第三块‘王’字螭首地砖下。守卫……四人,暗哨……两个在松树顶,一个在碑亭飞檐斗拱内。”
“走!”江烬璃没有废话,眼神锐利如鹰隼。在萧执示意的瞬间,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借着风雪的掩护,沿着墙根阴影向西侧疾掠!
他们的动作迅捷无声,落地如狸猫,每一次停顿都精准地卡在巡逻卫兵视线交错的死角。
西侧甬道,连接着外陵与核心陵寝区的神道。此刻,一队换岗的卫兵刚刚离开,新的守卫尚未完全到位。
机会!
江烬璃与萧执同时发力,身形快得只留下两道模糊的残影,瞬间穿过冗长的甬道,扑向神道尽头那座巍峨的碑亭!
萧执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最精准的匠人找到了榫卯的节点。
他俯身,手指在第三块雕刻着“王”字形螭首图案的巨大地砖边缘快速摸索。指尖在冰冷粗糙的石面上划过,感受着极其细微的纹理差别和缝隙宽度。
突然,他手指在某处几乎无法察觉的凹陷处猛地一按,同时手腕以一种奇特的力道顺时针一旋!
“咔哒…嘎吱…”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机括转动声,在寂静的碑亭内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江烬璃心头一跳。
只见那块沉重的螭首地砖,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
一股更加阴冷、混着浓重土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漆料气息的寒风,猛地从洞口倒灌而出,吹得人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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