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恕此人固然卑劣,却心思缜密。
他如此大费周章,安排乳母取得信任再引母亲去撞破丑事,意欲何为?
这等家丑在深宅内院被撞破,只会被死死掩埋,绝无可能外传。
既然不能外传,那此举便不是为了败坏侯爷的名声。
温恕从头到尾的目标,就是母亲本人——
他就是要在最不堪、最羞辱的情境下,给予母亲最诛心的一击!
“据老奴看来,夫人并不认识温老爷。”齐嬷嬷这句轻飘飘的话,宛如在翻滚的沸水中投了块巨冰。
二人搅动难安的心,瞬间平静了。
果然,她们一开始的笃定没错,母亲绝不会结识这等卑劣之徒。
齐嬷嬷敏锐地察觉到她们神情的松动,重重颔首,语气无比确信,“老奴可以确信,夫人与温老爷绝无瓜葛,更谈不上有任何仇怨。”
“事后,老奴心里实在难安,便壮着胆子问过温老爷一次。”齐嬷嬷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事,肩膀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只冷冰冰地叫我闭嘴,安生在侯府将姑娘带大,待需用时自会寻我。只是...”
她抬眸看着陆青,“当我提及夫人时,他面上瞬间涌起的阴狠,像是对夫人积攒了极深的恨意。”
罢,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老奴也不懂,他与夫人之间,究竟有何仇怨。不过,老奴倒是从他话里听出了一丝...悔意。”齐嬷嬷闭上眼,努力回忆着。
“老奴起夫人不到三日便撒手人寰时,他失神般喃喃了半句,的好像是‘没想到’...”齐嬷嬷睁开眼,点点头。
“声音太轻,老奴只听见这三个字。所以老奴推断,他或许...本意并非要害死夫人。”
“他安排老奴带夫人撞破此事,更像只是为了揭开侯爷的隐秘,却没想到,夫人会因此丧命。”到这,齐嬷嬷深深叹了口气。
“但这一切都无意义了。夫人终是回不来了。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姑娘自幼丧母,老奴也有罪。”
二人看着齐嬷嬷,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亦仆亦亲,却深陷母亲悲剧之中的老人。
巨大的荒谬感,令人疲惫不堪。
“嬷嬷真是...深藏不露。”陆青忍不住出言讥讽,“十数年如一日地做着慈爱忠仆,心里却揣着这大的秘密,真是难为你了。”
面对这尖锐的讥讽,齐嬷嬷脸上并无半分恼怒,只有无尽的羞愧与哀恸。
“老奴对不住夫人,也对不住姑娘。如今心中的秘密出来了,姑娘便是要剐了我这身老骨头,老奴也绝无半句怨言。”
沈寒突然插话,“那现任侯夫人呢?温恕与她,可是早有首尾?”
“从前老奴也不知道,”提到乔氏,齐嬷嬷脸上毫无敬意,“老奴也是见了那花笺,才知他二人竟有私情。”
她语气笃定,“老奴绝无半句虚言。在发现花笺之前,温老爷从未在我面前,提过半句侯夫人。”
“不过他对侯夫人似乎并未有多少情意,在得知姑娘捡到花笺时,异常愤怒,竟当着我的面,斥骂侯夫人蠢钝如猪。”
齐嬷嬷回想起来,连连摇头,“老奴瞧着,这私情怕是掺了不少水分,利用多于情意。他提及侯夫人时,毫无尊重,眼中只有鄙夷,甚至...还不如提到...”
她心瞥了眼陆青,将后半句“还不如提及已故夫人时,那般复杂深刻”生生咽了回去。
“侯夫人与他,有个女儿吧,如今就养在温府。”陆青状似无意地提起,语气轻描淡写。
齐嬷嬷惊愕地看向她,“姑娘连这都知道了?”
她缓缓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随即又谨慎地补充,“不过这件事,老奴也只是猜测,此事隐秘,并无实据。”
沈寒立刻追问,“你是如何猜到的?”
僵坐了太久,齐嬷嬷像是浑身虚脱般,干咽了两下,哑声恳求,“姑娘...了这半晌,实在口渴难耐,能否赏老奴一口水喝?”
陆青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齐嬷嬷连声道谢,双手微颤地接过水杯。
就在陆青转身、身影恰好挡住沈寒视线的一刹那,她借着室中的昏暗和袖口的遮掩,将藏在指间的纸包粉末迅速抖入杯中,手腕极幅度地一旋将药粉混匀,随即仰头,毫不犹豫地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许是喝得太急,她呛咳了几声,平复气息后才继续道:“因为老奴知道,当年严阁老家的千金、温老爷的原配夫人,在生下儿子后一直体弱多病,没撑几年便故去了。”
“老奴曾有幸见过严夫人一面,”齐嬷嬷语气笃定,“以老奴多年看病患的眼力,她那时的气色,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莫短期内产子,便是怀胎都极难。”
“而偏偏就那么巧,”齐嬷嬷冷笑,“咱们府上的侯夫人去应‘产女’,和严夫人‘得女’的时间挨得极近。”
“这边刚孩子夭折,那边严夫人名下就多了个女儿。并且没出两日,便传言她产后虚弱,人就这么没了。”
“当时老奴未作他想,后来知晓他二饶私情,再一琢磨,这其中的关节,自然便想通了。”
二人久久沉默着。
屋内只剩下压抑的寂静。
沈寒唇瓣微动,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她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沉重与无奈的共识。
“姑娘...是想问公子的身世吗?”齐嬷嬷气息微弱,却仍一眼看穿陆青的心思。
她看了这姑娘十几年,怎会不懂。
陆青默然。
齐嬷嬷像是力气用尽,靠着墙壁身子缓缓软了下去,对她露出一个苍白而慈爱的笑,目光逐渐涣散却充满肯定:
“这事...老奴不知。但公子是太夫人亲自教养大的,心性纯良,和那边...不是一路人。老奴相信,他是您的亲弟弟。”
“还有什么能的么?”陆青看着齐嬷嬷眼中异样的澄澈与笃定,纷乱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此时的齐嬷嬷仿佛已挣脱所有枷锁,浑身透着一种近乎超脱的轻松。
“老奴...还有最后一事要告知姑娘。”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字字清晰,“那回送完紫雪散后不久,便听闻...已致誓严阁老,病故了。”
她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口气,“其中缘由...老奴无力探查...只这消息...不知对姑娘可有助益...”
话音未落,她的气息已低不可闻。
沈寒察觉有异,凑近一看,惊见一道黑红色的黏稠血丝,正从齐嬷嬷嘴角缓缓淌下。
她竟然服毒了!
齐嬷嬷面对二饶震惊,露出一抹近乎超脱的淡然笑意,“姑娘...老奴走了...只求您一件事...放过福哥儿...”
她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最后触碰一下陆青,却在半途无力垂下,只恳切地望进她眼里。
“别让他知道这些肮脏事...让他只记得...有过一个疼他的齐姑母...便好...”
陆青与沈寒目光交汇,在一片沉重的静默中,缓缓点头。
“齐嬷嬷,那个知府与狱卒,后来如何了?”沈寒看着她气息奄奄,心中掠过一丝尖锐的痛楚。
齐嬷嬷用最后的力气点零头,含糊吐字,“都...被我除掉了...一个不留...”
她的视线已然模糊,分不清哪个才是陆青,声音细若游丝,“老奴...祝姑娘...长命百岁...”
沈寒抽出袖中那方熟悉的青色烟雨帕,轻轻覆在齐嬷嬷颤抖的手上,柔声道:“嬷嬷,安心去吧。”
指尖触到那熟悉的针脚,齐嬷嬷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最后一缕澄澈的慈光。
她仿佛认出了这出自自己之手的信物,嘴角牵起一个无比真实而释然的微笑,随即,眼中的光芒缓缓散去。
一生的算计、伪装与不得已,在此刻彻底卸下,归于永恒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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