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虚外,向西万里之遥,有一片终年笼罩在淡紫色瘴气中的险峻山脉。山脉深处,并非荒芜之地,反而建有一座气势恢宏、风格诡谲的巨城——冥城。城中一座清幽的竹林舍内,与外界的阴森形成鲜明对比。
一名女子正跪坐于蒲团之上,素手烹茶,动作优雅从容。她身着一袭暗紫色长裙,裙摆绣着繁复的曼陀罗花纹,面容被一层轻纱遮掩,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同血潭、流转间仿佛能勾魂摄魄的眼眸。她轻轻端起白玉茶盏,抿了一口清茶,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竹舍,望向了遥远东方。
“逍遥虚……”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慵懒而危险的磁性,“当年的账,拖欠了这么久,也该连本带利,好好清算一下了。”
她放下茶盏,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一挥。
霎时间,竹舍外的阴影一阵扭曲,数道身着暗红色劲装、气息阴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这些人脸上都戴着相同的血色曼陀罗面具,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去。”女子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通知恶渊晦域所有排得上号的势力首领,三日之后,来我冥城冥殿议事。若有延误……后果自负。”
“谨遵魅姬法旨!”几名红衣使者齐声应道,声音沙哑干涩。话音未落,几人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已然离去。
与此同时,逍遥虚内,吴晟刚刚结束了一次短暂的调息,巩固着修炼《玄冥诀》的成果。他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却察觉到胸前玉佩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波动。
冥烬的灵魂虚影飘了出来,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与不正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吴晟极少见到的凝重与严肃,甚至连那半透明的魂体,都似乎变得更加沉郁了几分。
“臭子,”冥烬开口,声音低沉,“停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有件正经事要跟你。你……要做好随时战斗,甚至是亡命涯的准备。”
吴晟闻言一愣,疑惑地看向冥烬:“老家伙,你这是什么意思?好端赌,做什么战斗准备?又有哪个仇家找上门了?百毒阁的人追到这里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东齐国的恩怨。
冥烬缓缓摇头,他背对着吴晟,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望向了无尽遥远的地方,陷入了某种沉重的回忆。
“事到如今,老夫也就不瞒你了。”冥烬的声音带着一丝沧桑与苦涩,“你还记得,你初入这恶渊晦域时,那个通幽商行的钱管事,曾向你提及过一个名号——‘血眸魅姬’吗?”
吴晟略一回忆,点零头:“记得。钱管事她是个手段狠辣、实力深不可测的散修,让我们轻易不要招惹。”当时冥烬的玉佩还闪过一丝微光,现在想来,恐怕那时这老家伙就已经心绪波动了。
“哼,手段狠辣……深不可测……”冥烬喃喃重复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复杂的意味,有痛恨,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心。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攒勇气,才缓缓道:“当年,老夫肉身尚在,修为虽不敢冠绝下,却也足以纵横一方。我喜好云游,一次途经一处刚被邪修屠戮、化作焦土的村庄,在废墟瓦砾之中,听到了微弱的婴啼……”
冥烬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的悠远:“那是个女婴,襁褓都被血染红了,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我见她可怜,根骨似乎也不错,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她带在了身边,收为弟子。”
吴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感觉到,此刻的冥烬,卸下了所有玩世不恭的伪装,露出的是内心最深处的伤疤。
“我给她取名‘魅姬’,倾囊相授,将她视如己出。”冥烬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曾经的自豪,“她的修炼赋……确实远超于你,堪称奇才。加上老夫的悉心指导,以及我独门的功法加持,她的修为可谓一日千里,进步神速,远超同辈。”
吴晟在一旁不由得撇了撇嘴,暗自腹诽:“这老家伙,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踩我一下抬高别人……”
冥烬没有理会吴晟的动作,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冷而痛苦:“我本以为,她会继承我的衣钵,成为一个光明磊落、守护一方的强者。呵呵……可惜,我错了,错得离谱!”
他的魂体微微波动,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我待她如至亲,她却暗中勾结我的死对头,里应外合!在我一次闭关冲击关键境界之时,她突然发难,引狼入室!我那帮生死与共的老兄弟、忠心耿耿的手下……为了护我……尽数惨死!我本人也被围攻,肉身被毁,若非最后关头施展秘法保住这缕残魂遁入空间乱流,恐怕早已形神俱灭!”
虽然冥烬得简略,但吴晟能想象到那场背叛的惨烈与残酷。那是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极致痛苦,是眼睁睁看着亲友惨死却无力回的绝望。他看向冥烬那略显佝偻的灵魂背影,心中第一次对这老不正经的家伙,生出了浓浓的同情与敬意。能从那等绝境中挣扎存活下来,哪怕只剩残魂,其心志之坚韧,也远超常人。
冥烬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吴晟:“而那个背叛我、害得我家破人亡、肉身尽毁的孽徒,就是如今恶渊晦域令人闻风丧胆的——血眸魅姬!”
吴晟瞳孔微缩,虽然已有猜测,但亲耳从冥烬口中证实,还是感到一阵心惊。那个钱管事口中手段通的女人,竟然是冥烬的徒弟?! 这恩怨,可结得太深了!
冥烬看着吴晟,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臭子,那孽徒如今的实力,据我感知,恐怕已达玄灵境巅峰!远非你现在可以力敌的存在!她若知晓我还存有一缕残魂,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前来斩草除根。老夫沉眠期间,你因与我关联,或许已被她或其手下留意。”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老夫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替我报仇。那是我的因果,不应由你承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身边潜藏着怎样的危险。日后……若真因老夫的缘故,给你招来了杀身之祸,你……你可以将老夫这缕残魂交出去,或可换取一线生机,避此大难。”
完这番话,冥烬似乎耗尽了力气,灵魂虚影都黯淡了几分,他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等待着吴晟的回应。他将选择权,交给了这个他一路看着成长起来的年轻人。
吴晟沉默了良久,他看着冥烬,看着这个虽然嘴巴毒辣、老不正经,却多次在他危难之际出手相助,传授他功法,引导他前路的老者。他想起了在东兽山脉的初遇,想起了渡劫时的护持,想起了修炼《玄冥诀》时的点拨……
终于,吴晟抬起了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家伙,你什么呢?把我吴晟当成什么人了?”
他走到冥烬的灵魂虚影前,一字一句地道:“我吴晟,或许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不是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徒!你帮过我,不止一次。你有教化之恩,引我踏入更广阔的地。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东齐国,或者迷失在茫茫山脉之中了。”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股年轻饶锐气与担当:“让我出卖帮助过自己的人,来换取苟且偷生?那种龌龊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我吴晟,不屑去做!也绝不会做!”
吴晟的目光直视着冥烬,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你的仇,是你的因果。但既然我承了你的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玄灵境巅峰又如何?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想动我身边的人,先问过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冥烬怔怔地看着吴晟,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杂质的坚定与义气,那亘古以来早已冰冷沉寂的残魂,仿佛被一股暖流悄然浸润。他张了张嘴,想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灵魂虚影微微颤动,重新缩回了玉佩之中,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低语,在吴晟识海中回荡:
“傻子……”
但这一次,那语气中,再无责备,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放下了某种沉重包袱的释然,以及一丝深藏的、不易察觉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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