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这太......”这太贵重了，洛曦宁可不敢接。
姜贵妃覆住她的手，掌心冰凉，却带着不容退缩的力道。“不，这是你应得的。”
她声音极轻，似缅怀般道：“本宫十六岁入东宫，十八岁那年，先皇驾崩，陛下少年登基，外有藩王环伺，内有摄政掣肘。
我顶着侧妃的名头，却是第一个诞下皇子的妃子，那一年，安儿尚在襁褓，我便抱着他，在风雪夜里跪过太极殿，只为求一道赐名的圣旨。”
她抬眼，眸色深如枯井，似映出当年旧影。
当年十六岁的她，头戴点翠，身着绛红嫁衣，被轿子抬进东宫侧门。
那时，还是太子的祁帝谢临还只是少年，眉目清隽。
她紧张地攥着喜帕之时，却在盖头缝隙间，听见他低声“别怕。”
可帝王家的“别怕”，从来都是最奢侈的谎言。
先皇驾崩那一夜，丧钟长鸣，整个皇城被白雪覆盖。
她刚出产褥，抱着襁褓中的谢憬安，跪在灵前。
陛下登基，册封诏书却迟迟未下。
中宫空缺，贵妃位悬，群臣上奏，请立摄政王之女为后。
而她，只是太子侧妃，连为儿子争一个“嫡”字的资格都没樱
“安儿满月的第二日，我便抱着他，一步一步跪上太极殿石阶。”
姜贵妃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那雪没过膝盖，膝盖磨破了，血顺着鞋袜往下淌。我便在心里发誓，便是跪到白骨森森，也要为我的孩子争一个前程。”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后来，圣旨终于下了：安儿，赐名憬安，封太子。可同一日，摄政王也送来一碗补药，红得似血。我当着侍者的面，一饮而尽。回宫便吐血卧床三日，太医我再不能有裕”
洛曦宁心口一紧，手指无意识地蜷拢，将那白玉鸾钗攥得咯吱作响。
“自那之后，我便学会了两件事：一是忍，二是狠。”
姜贵妃抬手，轻抚洛曦宁的鬓发，“我忍下所有折辱，把狠用在刀刃上。摄政王倒台那日，我姜家满门几乎被杀绝，只剩下我与哥哥两人。满朝哗然，群臣叩请立我为后，我却跪求陛下，只要一个贵妃位份。”
她侧首，望向洛曦宁：“因为皇后要贤良，要宽容，要顾全大局。而贵妃，则可以护短，可以跋扈，可以为儿子杀人。”
殿内忽有风掠过，吹得纱帐层层荡起，姜贵妃伸手，将洛曦宁拉了起来。
轻声回忆道：“安儿五岁那年，出痘。御医怕担责，不敢用重药。我抱着他，在佛前跪了三三夜，抄经书抄到指尖见血。第六日，他高热才退下，我却从此开始畏寒，一到冬日，手脚便似冰锥般刺骨的冷。”
“他七岁那年，也是随陛下秋猎，遇流矢......”
她到此处，终于哽咽，不想再提这些。
洛曦宁伸手，覆住她手背，掌心相贴。
传闻中，祁帝携幼子参加秋猎，谁知密林里忽闻箭弦声，淬毒箭矢直取太子咽喉，七岁的谢憬安甚至来不及哭，血已经溅在那龙袍之上。
“后来，御医毒入心经，需以至亲鲜血为引。”姜贵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固执地继续述着，“我割开自己腕脉，放满一盏，看着鲜红的血被端进去，再看着安儿青白的唇一点点变成红色。那一刻，我竟不觉得疼，只庆幸......庆幸箭不是落在陛下身上，庆幸我还能用血换他。”
“如今，他二十有二，却数次踏进鬼门关。每一次，都是你把他拽回来。”姜贵妃抬眼，认真看向洛曦宁，“白玉鸾钗贵重？可它再贵重，贵不过我儿的命，贵不过你数次相救。如今，还觉得它贵重吗？”
洛曦宁摇头，眼角有泪滑落。
“安儿他的储君之位，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而如今，我已经护不住他了，”她抬头，看向洛曦宁，神色严肃，哑声问道，“先不论旨意，你是否愿意，愿意做我安儿的妻，愿意……”
不等她完，洛曦宁覆上她的手：“母妃，我愿意。”
她指尖发颤，虽觉得那钗重若千钧，但她也要死死地握紧。
姜贵妃微怔。
“我愿意成为谢憬安的妻子，愿意助他坐稳皇位，愿意护着他……一辈子。”洛曦宁看向姜贵妃的眼睛，从那看到了一脸认真的自己。
姜贵妃看着洛曦宁眼中仿佛有火苗燃起，仿佛看见当年初入宫阙的自己。
“娘娘，太子……醒了。”
太子身边的内侍前来通报，殿中两女同时转过头来，“安儿他，醒来了。”
姜贵妃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瞬间决堤，整个人也似被抽去了全身骨头般，整个人晃了晃。
洛曦宁伸手抓住她，从怀里拿出绣帕来，为她轻拭眼泪，“殿下醒来是好事，母妃还是别再落泪了，快去看看吧！”
“嗯。”
洛曦宁自太子寝殿回去时，已经快要黑了。
巷口的风可比宫里的大，吹得轿帘猎猎作响。
洛庭鹤已在此守了两个时辰，背手在原地踱步。
远远瞧见女儿轿子，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宁宁，怎样？他可脱险了？”
轿帘一挑，洛曦宁探出半张脸，“爹放心，我出马，自是手到病除。”
洛庭鹤这七上八下的心才算落回胸腔，长出一口气，连道三声“好”。
父女刚回府，洛庭鹤可那口气尚未吐尽，府外忽传来马蹄声。
“圣旨到！”
洛家父女忙跪地接旨。
宣旨公公是御前老人，面白无须，展卷朗声道：
“奉承运，皇帝诏曰：
洛氏曦宁，毓质名门，徽音素着，性秉温贞，德符坤仪。前番储躬濒危，伊能蹈险输忠，援救太子……”
公公念罢，笑吟吟合上卷轴：“洛大人，洛姑娘，哦不，太子妃娘娘，接旨吧！”
洛庭鹤仍跪得笔直，整个人却像被雷劈过的树木，张大着嘴，半晌发不出声。
“臣女……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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