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欢取银箸挑一勺香灰，在青瓷炉中拢成半月形，再用香压轻轻碾平，动作缓得像在铺展一张素笺。
少女仿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动作缓慢，炭火气透过香灰往上拱，初时偶有烟丝从炉灰中钻出来，细得像蚕吐的丝，直挺挺升了三寸，忽然散开，化作半透明的雾，清冽裹着沉着暖香之气，弥漫出来。
白欢捧起香炉走到主考官面前，恭敬的福了福：“大人，这炉香可呈递圣上品鉴。女再焚一炉供诸位考官细品。”
这话得太对了，本就是圣上专属香，圣上最有资格判定新的‘龙御香’是否符合要求。
主考官大喜，如此，他便不用担责任了。
“我去送。”
淮安郡主抢先冲过来，接过白欢手里的香炉，冲着她挺了挺胸脯：“你放心，我保证安全送到圣上面前。”
白欢抿嘴一笑：“有劳郡主。”
淮安捧着香炉，心翼翼的朝大帐走去。外面人群中挤着几个面色阴沉的人，见到郡主捧着香炉出来，迅速对视一眼。郡主的护卫她的护卫左右护着，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那几个人嘀嘀咕咕一阵，只好放弃。
白欢又取了一枚香丸开始燃香。
两刻钟后，幽然香气弥漫了整个大帐，白欢站起来，对主考官们行礼：“请大人们品鉴。”
主考官走过来，将香炉捧起来仔细端详，其他几位考官也都围拢过来。
品鉴香要从几个方面看，一是香韵层次，此乃品鉴的核心，需细察初调、中调、尾调的变化。
二为烟气形态，香界认为烟形即香魂，优质燃香的烟气应轻盈、连贯，形不乱。
三是燃烧状态，主要看香丸、香粉与炭火的配合度。
最后第四则观察余韵留存，好香的香气不会随烟散而逝，而能‘隐物留痕’。
而这款新的‘龙御香’从四方面看都是顶尖极品，主考官没吭声，其他考官都是人精，察言观色也没吭声。
“怎么？品鉴不出来？”
忽然，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忙对来人行礼。
白欢看过去，惊讶地看着不知何时进来的董奕，赶紧随着大家行礼。
董奕笑着对大家点点头：“本来定级考核本官不该管，可本官怕你们左右摇摆，又或许你们根本品鉴不出好赖来，这可是‘龙御香’啊，你们恐怕没闻过这么好的香。”
主考官和考官们脸一白。
董奕当然有资格话，毕竟他乃子近臣。
董奕不理他们什么眉眼官司，端详着香炉。
“新的‘龙御香’香味很是独特，初时如松针清冽、中期沉香温润、而尾段尽展龙涎醒脑清凉，层次分明过渡自然，正而不邪。”
“二观烟气，细如蚕丝，直升三寸，淡薄而不散形，余韵悠长者更显雅致，富有韵律。”
“三看香丸燃之灰烬，也不残留硬芯，无焦黑、无结块，烧痕规整，对炭火温度把握精准。”
“四品意境之契合，香品需与使用场景、文化意涵相融。‘龙御香’乃圣上日常佩戴，香幽而清冽，环绕自身，不散游于外。纵观四个维度，皆为上品。”
白欢鼻尖微酸，没想到董奕如此懂香，简直是她的知音。
考官们都不敢吱声。
他们虽然负责师级考核，可这已经朝纲了啊，这等极品已经是大家级的了。
董奕笑眯眯的看他们：“诸位大人，难道不懂品鉴。”
“下官自然比不上大人，大人乃香药使，自然深耕此技法，我等学到了啊。”
“正是正是，下官得益匪浅啊。”
一堆人开始吹捧董奕。
董奕话音一转：“这么，白娘子可通‘师’级咯？”
主考官赶紧看向其他几人，几个人也不敢吱声。
董奕笑容一收：“既然如此，下官带着白娘子去请圣上裁夺，若圣上曰白娘子通，那尔就是糊弄圣上，你们就等着罢官吧。”
这话一出考官们吓死了，齐齐作揖：“香药使的品鉴下官认同，白娘子通。”
白欢心头大石头终于放下，眼眶顿红。
董奕也看向她，四目相对，努力平静的眼神里都泛起了涟漪。
“圣上白娘子制的香不亚于以前的‘龙御香’。”
淮安郡主的声音传了进来，人也跟着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兴奋的拉住白欢：“白欢，你是晟第一位女大香师！”
白欢眼泪禁不住落下。
玉珠和玉芜哭得不行了，甄曦的大香师是皇帝封的，而白欢的大香师是正儿八经考下来的。
而且，在场众人稍微懂的都知道，白欢的等级可不止是大香师。
白欢与董奕一起回到帝后大帐。
皇帝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语调异常和蔼：“没想到你没有用‘白龙涎’也能制出不输于你阿耶的‘龙御香’。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贵妃很是高兴，毕竟是她一手托举出来的才女。
她忙问：“那工部考官们如何裁定？”
主考官已经跟了过来，忙上前道：“圣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大师级考试，白娘子通。”
贵妃抚掌：“本宫就嘛，白娘子是大才！”
玄通师看向甄曦，她低着头，交握于袖中的手攥紧，脸色微青，一言不发。
白欢上前跪下：“圣上，请容臣女代白家出战斗香会。”
皇帝颔首：“君无戏言，朕允了。”
周遭响起一片女子的欢腾声，更多的是男子们惊诧的议论声。
晟历朝历代，从无女匠人获得等级，白家娘子第一次参考，居然一举代考过了大师级，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那边三大世家和参赛的制香人都已经大概听闻这边的事情。
知道白欢用‘龙御香’获得了大师级考试，但究竟做成什么样，并不知道详情。
薛家主冷笑：“不过是女人家的雕虫技。五届‘龙御香’都是白家主所制，她依葫芦画瓢而已。”
“对，斗香可不一样，必得创新。何况，她已经亮出底牌，不可能再制作一次‘龙御香’来斗香，她再无底牌可胜我们。”
谢家主在一旁也道：“我等都是大家，毛丫头根本不配与我等比试。若不是白家主伤重，我等绝不可能容许女人与我们斗香。”
“就是，白家无家教，不通礼数，竟然将制香手艺传给女子，抛头露面，与男子争锋，伤风败俗。”
郭家没有吱声。
薛家主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儿子，低声道：“她没有了‘白龙涎’，就算制出‘龙御香’不过是类似她阿耶制出的香，绝无可能超越之前的‘龙御香’。而我们已经将他们的方子研究透了，此次斗香，我们必胜。”
“今日，由你出战，也显得我们薛家不欺负姑娘。待你赢了，安王就可以替你请制香大家之名，你便可登上顶峰。白家休想再翻身。”
薛大郎信心十足：“是的。阿耶您就放心吧，初出茅庐的毛丫头，儿子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白家的香丸狗剩几乎都偷来了，薛家认真的拆香丸，分析配料，对白家的制香技术，他们了如指掌。
是时候将白家当众打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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