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内，鎏金佛像静坐莲台，宝相庄严，无悲无喜地看向众生。
沈知意缓缓跪在蒲团上，闭眼参拜。
沉璧站在外头，轻声对一旁的沙弥道：“师父，我家姐身体不好，听闻空尘大师医术出众，不知能否请他，帮忙看看？”
“到时，我们愿意为佛像塑金身，常供香火，以报恩德。”
沙弥为难地摇摇头。
“施主，不是我不愿意帮你。”
“只是空尘大师不问俗事，尤其不可能见女客。”他双掌合十，抱歉地弯了个身，“贫僧爱莫能助，女施主，你们还是自便吧。”
“阿弥陀佛。”
他完，就拎起一旁的扫把，去院外打扫了。
沉璧嘴角抽了抽。
怪道这断云寺香客甚少，他们对这香火供奉，当真是半点也不在乎。
她转身进殿，走到沈知意身边。
也跟着跪下。
“姐，他们估计是不会收留我们过夜了。”
看沙弥这态度，似乎巴不得她们，赶紧拜完佛走人。
沈知意缓缓睁开眼。
嘴角极轻地勾了下，“未必。”
……
色渐暗，沉云缓动。
佛寺内殿。
一个高大的身影端坐在蒲团上。
他身披明黄袈裟，手捻佛珠，却并未剃度。
一头乌黑墨发，用木簪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随着晨光轻晃，垂在光洁的额前。
他肤色极白，鼻骨高挺，唇色却殷红。
像点过的朱砂痣，落在冷白的皮肤上，添了几分禁欲般的勾人。
只是一双眼淡而锐利，毫无情绪。
仿佛什么光亮落进去，都会沉入那一汪寒潭郑
狭长的眼微微上挑，与那大殿中的佛像一般，轻阖着，看淡人世，无悲无喜。
生的疏离，却又处处透着矜贵。
暗卫探报而归，却不敢擅自进殿，垂首立在殿门外。
直到念珠转动的声音顿住。
他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进。”
空气似乎都沉了沉。
暗卫朔风推门而入，又心翼翼地关上殿门，走到燕濯绪跟前。
“禀太子，宫中来信，丞相府原本想举荐的太子妃人选，是沈家嫡女沈清芫。”
“可不知怎的，他们改了主意，并未向陛下提及参选太子妃一事，转而和叶家长子叶景鸿结亲。”
“听那婚事，原本是庶妹沈知意的。”
朔风顿了顿，道：“也就是大殿外跪着求佛的那个。”
燕濯绪情绪未变。
转头，看了眼擦黑的色，眉头微皱。
“她还未走？”
朔风摇头，“她在寺中用了斋饭，又回去诵经了，似乎颇为虔诚。”
“属下在寺外探听她与婢女话，她此行只为求佛、静心，想来，是被嫡姐抢了亲事，郁闷所致。”
燕濯绪眼神淡漠。
贪爱生执，执则生争。
殊不知世间所有，皆是虚妄。
又何必争，何必抢。
更何必因此心伤。
他拿起一旁的灯油，起身，往长明灯中添了些。
上好的苏合香扩散、缭绕。
使人闻之静心。
朔风盯着那长明灯上的火苗，心中感叹。
从他看到这长明灯开始，这灯上的火苗就都没怎么变过。
不摇不晃。
始终是这一寸高的样子。
里头的灯油，也从不满溢、过少。
可见太子日日添油，从无间断。
他看着燕濯绪的满头乌发，心里却哇凉哇凉的。
虽皇上下了死命令。
谁为太子剃度，他便剃了谁。
太子为了不造杀业，便留着这一头乌发。
但他怎么觉得，太子对这俗世凡尘的关注，还不如一盏灯油来得多。
如今遣他探听太子妃一事，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躲避、应对。
其他的，一概不闻不问。
等皇上歇了送女人进来的心思，他这暗卫，差不多也就做到头了。
朔风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还这么年轻，就要下岗了……
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太子，可要属下去大殿逐客？”他拱手道。
燕濯绪放下灯油，重新做回蒲团上，捻动佛珠：“不必。”
“她若无所求，自会离去。”
“若有别的心思……”佛珠顿止，燕濯绪淡漠的眼神忽地变得锐利。
像淬了冰的利刃，周身气息骤冷。
“到时，自会尝到苦果。”
话落，门外突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沙弥的惊剑
“空尘大师！空尘大师！”
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和慌乱的叩门声。
“不得了了，要出人命了！”
燕濯绪淡扫一眼，朔风立刻从窗户跃出。
“大师！您快出来看看吧！”
燕濯绪拉开门。
眼神冷淡下移，“何事惊慌。”
沙弥神情慌乱，道：“空尘大师，这位女施主突犯咳疾，我瞧着严重得很，便带来给您看看。”
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沈知意。
燕濯绪抬目。
看到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她被侍女搀扶着，唇色尽褪，眉心紧蹙，额发被汗沾湿，贴在皮肤上，像是被人摧折的一朵娇花。
闷雷乍响。
斗大的雨珠猝不及防地落下。
一声一声，砸在寺院中的地上，激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带着暑气热浪。
伴随着这雨声的，还有她剧烈的咳喘。
急又密。
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沉璧急得快哭了，搀着沈知意跪下，“求空尘大师救我家姐一命！”
“姐身子弱，若是此时下山，一定来不及医治，不定，还会因此送命！”
“求大师垂怜！救救我家姐吧！”
沙弥看沈知意肩膀剧烈耸动的样子，心里也阵阵发紧，忍不住开口道：“此刻暴雨如注，若是下山，马车定会打滑。”
他转头瞄到燕濯绪的脸，剩下的话立刻堵在嗓子眼。
他怎么忘了。
这佛寺中，人人皆有善心。
唯有这空尘大师。
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若是这位女施主因此送命，他怕是也只会道一声：“意如此。”
他向来，不涉别人因果。
也早已将生死看淡。
沈知意急促喘息，眼前阵阵发黑，抬眸，看向立于殿门内的高大男人。
他几乎将所有的光都挡住。
神佛一般，悲喜不辨。
她身子一软，在即将倒下的瞬间，听到他轻启薄唇，淡声道：“抬去禅房吧。”
沙弥一愣。
猛地抬头。
大师他……愿意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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