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岭镇。
色未亮，一处院子已经亮起了烛火，屋顶飘出炊烟，一道矮又健壮的身影从屋里出来，将泡发好的黄豆倒进石磨里，随着磨盘转动，黄豆被磨成了浆。
院子角落的鸡棚传来几声鸡鸣。
黄豆被磨成浆后经过洗滤，倒入锅中煮沸不断搅拌。
“娘。”一道单薄的身影从屋里走出来，和妇人把豆浆抬起来倒入锅里，然后坐在灶前添加柴火，慢吞吞地掏出一本书，不停打哈欠。
“都让你别起了，瞎折腾什么。”李秀芳习惯性地唠叨起来，用铲子滑动豆浆，免得糊底，热气升腾，为她脸颊上的伤疤添了一道朦胧的面纱。
赵子辛挠了挠头道：“这不是快院试了吗，我想蹭着光多看点书。”
罢他又往灶台里放了一根柴火。
李秀芳一听，果然不再多什么。
院试三年两考，今年时间定在六月中旬，在雍城的贡院，她儿子前几年就过了县试府试，得了童生功名，只要这次院试考过了，就是秀才老爷了。
如此一来，他们家也算熬出头了。
李秀芳想到这里，觉得腰也不酸，背也不疼了。
这些年她一个寡妇靠着卖豆腐撑起一个家，其中的心酸不用多。
她一边撇去豆浆浮沫一边念叨：“正巧娘昨新买了一匹布，给你做一身新衣裳，从南边来的布就是便宜，可惜都是粗布麻衣，不然娘还想给你置办一些好点的料子，这样以后成了秀才老爷穿出去也体面。”
赵子辛闻言压力山大，其实这次考试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秀才功名可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像私塾的先生考了一辈子也只是个童生。
他考童生时吊车尾通过，没资格去县学念书，只能回来埋头苦干，偶尔去请教同镇的两个秀才老爷，得些指点。
他觉得手中的书沉甸甸的，转移话题道：“娘，镇尾坡的柱子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你时候那臭子拉你去玩水差点溺死，我提着刀就去找他们家算账。”李秀芳到这里就来气，脸上的疤也跟着狰狞起来。
她本是乡下普普通通的村姑，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镇里的丈夫，跟着丈夫学了门点豆腐的手艺，又生了个大胖儿子，好日子还没过几呢，丈夫就意外死了，头七刚过娘家就想让她改嫁再挣一笔聘金，婆家也想让她改嫁占了房子还有点豆腐的生意。
李秀芳当然不肯，大闹一场，最后把脸给划了，立誓这辈子绝不改嫁，才把两拨人给赶走。
此事一出，她泼辣的名头传了出去，这才把生意给做了下来，普通泼皮无赖都不敢上她家撒野。
她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长大，还颇有远见把儿子送进学堂。
儿子没考上童生前，谁不笑她痴心妄想白费功夫。
儿子考上童生后，街坊邻居立马夸她教子有方，上赶着给她儿子亲！
现在镇里谁不夸她李秀芳厉害！
“柱子前年不是跟着商队南下了吗，前两我看见他回来了。”
李秀芳诧异：“不是去了那林峡谷就出不来了吗？”
“是他考试合格就出来了。”
“他？大字不识一个能考试合格？看来这林峡谷的考试也是瞎来的。”
赵子辛解释道：“林峡谷教的知识和我们不一样。”
他偷偷看过几眼，那些拼音不知所云，数字也非常奇怪，倒是简体字能看得出几分意思。
实话，学起来确实很快，断句断的清清楚楚，一句话的意思言简意赅，不用人猜，据掌握拼音后就可以根据拼音标注念出每个字，不用死记硬背。
所以赵柱两年就学会了这套文字，他是不怎么意外的。
“不一样就对了，你念的可是圣贤书，要考试做官的。”李秀芳动作麻利地搅动锅底。
赵子辛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咬咬牙道：“娘，这官咱们可能做不成了。”
“什么！！！！”
李秀芳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差点把屋顶给掀翻。
她上前两步抓住儿子，眼睛瞪得像铜陵：“你给我清楚，什么叫做这官做不成了！？”
赵子辛握着毛边的书沉重道：“柱子回来，林峡谷最迟三个月就会将鸡岭镇吞并，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得进去，重新学他们那套规矩。”
“林峡谷里不教圣贤书，自然也不用这个提拔官员。”
“什么！！！！！”
李秀芳只觉得晴霹雳，都塌了，双手撑住灶台，两眼发黑。
辛辛苦苦十几年，好不容易把儿子供成童生，眼看就要考秀才改换门庭了，现在跟她一切都不作数了。
“凭什么！！！”
她面色狰狞，抄起旁边的刀，一副要去找赵柱大干三百回合的架势。
赵子辛见状连忙安抚道：“娘娘娘，咱秀才考不了，还可以考他们里面的管事，不就是学习吗？这我最在行了。”
眼见他娘还是火冒三丈，赵子欣决定搬出更悲惨的人家：“咱们家还算好的，名下无地，我听林峡谷最痛恨名下有大片土地的地主老爷，不仅土地充公，还得全部被拉去劳动改造，后代不得考公职。”
李秀芳一听，果然冷静了下来。
有孺底心里舒服了一些。
她左思右想咬牙道：“你今就走，带上家里的银子去雍城，就在那里等院试开考，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她放下刀急匆匆往屋里走，被哭笑不得的赵子辛拦住：“娘啊，雍城如何，考上了秀才又如何，回头还不是得被林峡谷给吞并了，街上越来越多的短发不就能证明吗？”
“再您买的布都是从林峡谷里出来的。”
李秀芳愣住，平日里买布买盐的时候，只觉得实惠占了便宜，那些神神鬼鬼的传闻只当听个热闹，毕竟神神叨叨四五年了，也没见里面的妖怪出来吃人。
可万万没想到，原来林峡谷离他们如此之近，能够瞬间就将他们平静的生活碾碎。
一时间，那些以往被她有意无意忽略的变化变得清晰起来，经常来镇里卖柴火的人换了，镇上多了许多茶水铺子，不少人问她会不会林峡谷里豆腐的做法…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甘，痛苦，怨恨，各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老！
老！
老…
一缕焦味飘进她的鼻子，李秀芳瞬间回神，豆浆要糊了！
李秀芳连忙回到灶台拿起锅铲，搅了几下心也跟着踏实下来，深吸口气扭头问儿子：“赵柱回来干甚？”
赵子辛见状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我瞧着是回来鼓动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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