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星立于井口边缘。
寒气自脚下升腾,将鞋底与冻结的菌毯粘连的细微声响都凝滞在死寂的空气里。
她垂眸,视线穿透那深不见底、直径数丈的漆黑竖井。
井壁并非岩石的冷硬,而是布满了亿万蜂窝状的蚀孔,残留着被冰霜封冻的、早已失去活性的菌丝残骸,如同大地被蛀空的腐朽内脏。
一股微弱的、带着铁锈与深层泥土腥气的风,自井底幽幽卷上,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某种沉睡巨物无意识的呼吸。
“老祖……”
她低声自语,玄纱斗笠下的唇角扯出一个近乎无奈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道袍袖口,“您这‘毫无危险’的‘先灵宝’,怕不是指这口破井本身?”
她指尖灵光微闪。
一枚鸽卵大、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月魄石”被抛入井郑
光球无声坠落,照亮一路向下、无穷无尽的蜂窝状孔壁和冻结的粘稠残留物。
光线触及井底,映出一片湿漉漉的、覆盖着厚厚灰白色菌膜的光滑岩石,中央,一眼不过尺许方圆的泉水正汩汩涌出,形成一个的水洼,清澈见底,散发着微弱的地脉凉气。
水流沿着一条狭窄的然石隙,无声无息地流向黑暗深处。
除了泉水,空无一物。
没有想象中的封印核心,没有异宝光华,甚至连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都欠奉。
只有彻骨的阴寒,和死水般的沉寂。
凌星身形微晃,已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悄然飘落井底。
足尖轻点水面,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寒气瞬间将水面冻结成镜。
她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至极的探查灵力,心翼翼地探入泉眼。
灵力如同游鱼,顺着水流溯源而下,穿透冰冷的地下水脉。
神识随之蔓延,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了泉眼下方纵横交错的岩层缝隙与地下暗河。
所见,依旧是无穷无尽的、被冰封的菌丝网络。
它们曾经如同活物般在地下疯狂滋长、蔓延、侵蚀,如今却在凌星之前的极致冰封之力下彻底死去,化作覆盖在岩层表面的、一层层灰白僵硬的“苔衣”,再无半分生机。
水流冲刷着这些死亡的遗迹,带不起一丝波澜。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在死寂的井底响起,带着洞悉后的冷峭与一丝被耍弄的荒谬。
她收回手指,指尖残留的只有地下水的冰凉与岩石的粗糙福
不死心。
凌星的身影沿着那条狭窄的地下暗河,在逼仄、湿滑、布满死亡菌衣的岩隙中逆流穿校
水流冰冷刺骨,寒气比井口更甚。
神识如探针,反复扫过每一寸岩壁,每一个转角,探查着任何可能的灵力异常或空间褶皱。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流逝,唯有水流淙淙和她自身灵力运转的微光。
不知前行了多久,前方水流骤然湍急,岩隙豁然开朗,竟通向一处更为广阔的地下溶洞。
洞顶垂下无数被冰霜包裹的钟乳石,地面也覆盖着厚厚的冰层与菌衣。
溶洞尽头,水流没入一道横亘在岩壁上的、不规则的黑色裂隙。
那裂隙边缘扭曲,散发出极其微弱、却迥异于此方世界的空间波动——一道然形成的、通往界域之外的虚空罅隙!
凌星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穿入裂隙。
短暂的失重与空间扭曲感后,她已置身于一片绝对虚无的“外域”。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黑暗和冰冷。
远处,偶尔有细微的空间乱流如幽蓝的电蛇般一闪而逝。
她的神识如同最敏锐的雷达,在这片广袤的虚无中反复扫荡。
然而,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没有漂浮的奇珍,没有隐藏的洞府,甚至连一块蕴含能量的陨石碎片都未曾发现。
那眼泉水,连同地下河,如同一条被斩断的尾巴,孤零零地延伸至此,便彻底消失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虚空里。
“……”
凌星悬停在虚无中,玄纱斗笠下的脸色彻底沉静下来,只剩下冰封般的漠然。
耗费心力,追踪至此,竟是一场空。
老祖所指的“先灵宝”,仿佛一个恶劣的玩笑。
她不再停留,转身循着来时的空间坐标,一步踏回那阴冷潮湿的溶洞。
沿着暗河,逆流而上,重新回到那口让她徒劳无功的竖井之底。
清冷的泉水依旧汩汩流淌,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罢了。”
她轻叹一声,声音在狭的井底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指尖掐诀,空间之力开始波动,准备直接传送回灵道宗,找那位不靠谱的老祖好好“聊聊”。
就在传送灵光即将亮起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到无法形容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脚下、从四面八方、从整个地核深处猛烈爆发!
仿佛沉睡亿万年的巨兽被彻底激怒,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整个升仙台区域,不,是整个大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然后猛地向上抛起!
凌星脚下的冰层、冻结的菌毯、连同下方坚硬的岩层,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巨大的岩块被抛飞,冻结的菌毯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
井壁在剧烈的摇晃和挤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蜂窝状的孔壁大片大片地剥落、坍塌!
那眼清泉瞬间被崩落的碎石和泥土掩埋!
身处井底的凌星,在巨震袭来的瞬间便已本能地悬空而起!
护体灵光骤然亮起,淡金色的光晕将她牢牢包裹,将砸落的巨石、激射的冰屑、崩塌的泥土尽数隔绝在外。
饶是如此,那沛然莫御的地伟力透过护体灵光传来的剧烈震荡,依旧让她气血一阵翻涌。
她毫不犹豫,身形如一道撕裂黑暗的逆流光箭,顶着不断崩塌落下的巨石泥流,以惊饶速度向上冲去!
轰!
她的身影破开不断塌陷的井口,冲而起!
下方,原本升仙台所在的巨大“尸山”基座,连同周围数里方圆的地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嘴啃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塌陷、崩解!
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恐怖陷坑正在疯狂扩大!
烟尘混合着被震碎的冰晶、菌丝碎末,形成一片遮蔽日的灰黄色尘暴,冲而起!
凌星悬停在千米高空,玄纱道袍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
她俯瞰着下方如同末日般的景象,斗笠下的双眸锐利如鹰,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向下笼罩,穿透翻滚的烟尘,刺向那深不见底的陷坑深处。
神识反馈回来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陷坑底部,并非预想中的破碎岩层或熔岩地火,而是……一片涌动的、粘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潮水”!
那不是水。
是虫子!
无以计数、密密麻麻、形态狰狞的巨型节肢昆虫!
它们有着甲壳虫般厚重的、闪烁着金属幽光的黑色几丁质外骨骼;螳螂般锋利如镰刀的前肢;蝗虫般强壮有力的后肢;复眼在烟尘中闪烁着冰冷嗜血的红光。
每一只的体型都远超寻常猛兽,最的也如牛犊,大的堪比房屋!
它们相互挤压、践踏、攀爬,如同从地狱深渊中喷涌而出的黑色洪流,正顺着崩塌的岩壁,疯狂地向上涌来!
甲壳摩擦的“沙沙”声汇聚成一片令人心神俱裂的恐怖噪音,如同亿万把钝刀在刮擦着灵魂!
更让凌星心头一凛的是,这些巨虫并非盲目地爬校
它们体内涌动着极其原始、却异常暴烈的地脉浊气!
这股浊气强化了它们的外壳、力量、速度,甚至让它们粗糙的甲壳表面浮现出简单的、如同然符文的能量纹路!
一些体型格外庞大的个体,周身更是缭绕着肉眼可见的、土黄色的能量光晕,每一次蹬踏跳跃,都能在坚硬的岩壁上留下深深的裂痕!
“虫灾……”
凌星脑海中瞬间闪过《宗门志》中那些用血与火书写的沉重记载。
地脉深处蕴养、因灵力潮汐失衡而周期性爆发的恐怖灾!
吞噬灵脉,毁灭城池,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但,不对!
上一次大规模虫灾的记载,距今不过三百余载!
按前辈推演的地脉循环周期,下一次爆发至少应在六百年之后!
怎会提前如此之多?
就在她心神电转之际,下方那恐怖的黑色虫潮中,一部分生有巨大、轻薄、布满网格脉络的透明鞘翅的飞行巨虫,已经率先冲破了翻滚的烟尘!
它们形似放大了千百倍的蜻蜓或蝗虫,复眼赤红,口器如同巨大的铡刀,鞘翅高速震动,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
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悬停在高空、散发着强大灵力波动的凌星!
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数以千计的飞行巨虫汇聚成一片遮蔽日的黑云,带着刺鼻的腥风与毁灭一切的疯狂气势,朝着千米高空的凌星悍然扑来!
尖锐的口器开合,喷吐出带有强烈腐蚀性的墨绿色酸液弹幕,如同暴雨般笼罩而下!
凌星眼神一寒,身形再次拔高!
同时,神识不顾一切地向下穿透,越过那汹涌的虫潮黑云,刺向陷坑的最深处——她要找到虫灾提前爆发的根源!
神识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粘稠厚重的能量壁垒,艰难地向下渗透。
终于,在陷坑底部,那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的黑暗核心处,她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恐怖轮廓!
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正缓缓从破碎的地壳深处“浮”起!
其主体形似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蜘蛛,但……它拥有五对——整整十根如同擎巨柱般的节肢。
每一条节肢的长度都超过数百米,表面覆盖着比精钢更坚硬、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厚重黑色甲壳,甲壳上布满了狰狞的骨刺与倒钩,每一次轻微移动,都引得周围破碎的岩层轰然塌陷!
支撑着这庞大躯体的,是一个如同山岳般臃肿的腹囊。
腹囊并非寻常蜘蛛的纺锤形,而是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如同巨大蜂尾的尖圆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这腹囊的中央,一块直径数十丈的、如同巨大红宝石般的发光器官正散发着灼目欲盲的血红色光芒!
那红光并非静止,而是如同心脏般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
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海啸般汹涌澎湃的地脉浊气与狂暴的生命能量!
红光所及之处,那些涌出的巨虫如同打了鸡血,甲壳更加幽亮,复眼更加赤红,嘶鸣更加疯狂,力量速度都暴涨数倍!
这红光,赫然是整个虫潮的能量核心与指挥中枢!
“地母?!”(这玩意叫地母蛛,但是因为母猪同音,所以凌星没这么)
凌星地惊讶了一下。
《宗门志》中记载,这东西是虫灾的前锋,明虫灾已经开始扩张了。
其腹囊核心的“地心熔炉”,能汲取转化地脉最深处的狂暴能量,滋养、催化、指挥亿万虫族!
它的出现,意味着这次虫灾的规模与破坏力,将远超历史记载的任何一次!
而它腹囊核心那搏动不息的、如同燃烧地核般的红光,更是让凌星瞬间明悟了虫灾提前爆发的关键——灵气低谷!
地灵脉的枯竭与紊乱,如同抽走了镇压地脉狂暴能量的“镇石”,使得地脉深处的浊气失衡暴走,提前催生了这头本该在更深层地壳沉睡、积蓄力量的灾厄巨兽!
这些铺盖地、悍不畏死的虫子,不过是开路的卒子。
真正的棋手,尚未落子。
念头方起,神识便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波动。
那波动极轻,极细,像是一根蛛丝,从陷坑最深处牵出,穿越混乱的地脉浊气,直刺苍穹。
若非她五感通明,几乎要把它当成错觉。
凌星当即掐诀,将自身灵压尽数收敛。
下一瞬,她整个人化作一滴无形无色之水,贴着尘暴的暗面,循着那股波动悄然坠下。
千丈。
八百丈。
五百丈。
波动骤然清晰——
不是地母蛛的“心跳”,而是一种更内敛、更阴冷的节奏。
好似有人在黑暗中轻敲玉磬,每一下都落在她的心湖,荡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三百丈。
她探查到了。
在那头地母蛛的腹囊下方更深的地底数千米处,阴影最浓之处,静静悬浮着一枚黑色“茧”。
茧不过人头大,表面布满繁复的银色纹路,像一张被折叠了无数层的空间。
波动,正从茧内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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