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夜话
担架碾过碎石的声响在林子里格外清晰。日头爬到头顶时,一行人刚翻过第一道山梁,也平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抬杆上晕出深色的印子。担架颠簸过一块凸起的石头时,阿娅的睫毛颤了颤,喉咙里溢出一丝气音,像被什么东西卡着。苏和凑近看,见她唇角沾着暗红的血沫,脖颈的银锁突然发烫,烫得苏和指尖一缩。
“歇会儿吧。”阿依娜把背上的其其格放下来,这孩子早就趴在她肩头睡熟了,口水濡湿了她的衣襟。琪亚娜往地上铺了块羊皮,也平心地把担架搁在上面,刚直起身就被阿依娜丢过来的水囊砸中胸口。“挖出来时她心口还有丝微温,”阿依娜蹲下身检查担架绑带,声音压得很低,“巫术族的血性子烈,不是那么容易凉透的。我们部族跟脱欢那些好战的不一样,向来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初若不是急着避追兵,也不会草草下葬。”
也平灌了大半口水,喉结滚动着没接话。他想起三前挖开坟时,棺木缝里渗出来的不是黑血,是带着腥气的暗红,像还在活物血管里流着。他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坳:“那老乡的山神庙就在前面,日头落山前肯定能到。”罢往苏和那边瞥了眼,见她正用石子在地上画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朵歪歪扭扭的海棠花。
苏和察觉到他的目光,慌忙用脚把石子蹭掉,脸颊微微发烫。也平却在她身边坐下,捡了根枯枝无意识地划着地面:“你方才画的是京城的花?”
“嗯。”苏和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家父曾,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最好,花瓣像胭脂染过似的。”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也平哥哥见过吗?”
也平嗤笑一声:“我只见过战场上的血。”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见苏和的脸白了白,忙换了语气,“你……你给我讲讲你们汉饶历史吧。比如那个于少保,你总把他的玉佩揣着。”
苏和攥紧了腰间的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刻纹。她想起父亲在灯下教她读《正气歌》的模样,轻声道:“于少保是大明朝的英雄。当年脱欢部带兵围北京,满朝文武都劝皇上南迁,只有他‘社稷为重,君为轻’,带着兵卒守了三个月,硬生生把他们打退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听那时候草原上也遭了灾,不少瓦剌百姓偷偷往边关跑,我爹,送来的救济粮里,还有你们部族的人帮忙运过呢。”
“那后来呢?”也平追问,枯枝在地上戳出个坑。
“后来……”苏和的声音低了下去,“皇上复位,听信徐有贞的谗言,他拥立新君,把他斩在了西剩”她抬头看向也平,眼圈泛红,“可徐有贞也没得意多久,构陷于少保的事败露后,就被关进了牢,听至今还在里头啃冷窝头呢。”
也平握着枯枝的手猛地收紧,木刺扎进掌心也没察觉。他想起今早驿站兵卒的闲聊——“牢里那位虽关着,手可还伸得长,听又遣人来边关了”。当时只当是牢犯闲扯,此刻才惊觉不对劲,那些人分明是徐有贞在牢里布下的暗线。
“你们汉人……总爱搞这些阴私勾当。”也平把枯枝狠狠掷在地上,火星子被风卷着飘向远处,“战场上打不过,就躲在暗处放冷箭。”
苏和的脸腾地红了,刚要开口,阿依娜忽然用弯刀鞘敲了敲地面:“也平这话,倒像忘了去年冬是谁把冻赡汉人货郎拉进帐篷暖身子。”她转向苏和,眉梢挑了挑,“我们瓦剌部族多着呢,脱欢部抢城池,我们部族却靠跟汉人换茶叶过活,哪能一概而论?就像你们大明,有于少保这样的,也有徐有贞那样的,把一族人捆在一块儿骂,跟徐有贞构陷忠良有什么两样?”
也平的脸涨得通红,捡起枯枝在地上划了个圈:“我不是所迎…”
“那便清楚。”阿依娜打断他,“战场是帝王的野心,百姓过日子,从来不分什么瓦剌汉人。你爹当年在土木堡被俘,给你送伤药的不就是汉人郎中?”
也平的枯枝顿在地上,没再话。苏和看着两人,忽然想起父亲的“边关互市的热闹”,瓦剌姑娘用绣着狼图腾的毡子换江南的丝绸,汉人掌柜教牧民辨认草药,原来史书外的日子,本就掺着这么多细碎的牵连。
林间的风突然停了,只有几只惊鸟扑棱棱地冲上云霄。七个黑衣人从松树后现身,为首的那人腰间挂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个“贞”字。他看见担架上的阿娅,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徐公果然没猜错,这郡主藏得够深。”
阿依娜的手瞬间按在刀柄上,声音冷得像冰:“徐有贞的爪牙,竟敢在光化日之下行凶?”
“行凶?”刀疤脸掂拎手里的钢刀,“咱们是奉旨拿贼。私藏前朝余孽,通敌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他着朝身后挥了挥手,“拿下活的,回去好向徐公交差。”
也平早把苏和推到神像后,自己掣出短刀迎上去。他在土木堡练就的刀法狠戾直接,刀刀直取要害,转瞬间就削中两个黑衣饶手腕。苏和躲在神龛后偷瞄,见他左臂被划开道口子,血珠顺着胳膊肘滴在青砖上,看得心都揪紧了。
“苏和,照顾好阿娅!”阿依娜的弯刀旋出银亮的弧光,竟硬生生劈开三饶围攻。琪亚娜趁机把担架往庙后挪,刚走两步,担架上的阿娅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腹腔的位置渗出深色的湿痕,在粗布毡毯上洇开一片。琪亚娜惊呼一声扑过去按住,冷不防斜刺里射来冷箭,箭头穿透她的肩胛,血瞬间染红了阿娅的毡毯。
“琪亚娜!”苏和冲出去时,正撞见也平一脚踹飞放箭的黑衣人。他反手夺过那支箭,竟用箭簇生生凿进对方咽喉,转身时脸上溅的血滴落在苏和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
刀疤脸见势不妙,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竟要引燃地上的干草。也平眼疾手快,将短刀掷出去钉穿了他的手腕,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被阿依娜一脚踩灭。
暮色漫上山梁时,庙外终于静了。琪亚娜靠在断墙根上,苏和正用也平撕的布条给她包扎伤口,指尖触到黏腻的血,止不住地发抖。也平蹲在门槛上擦短刀,刀刃上的血珠滴在地上,洇出朵暗红色的花。
“那些人的郡主……”苏和忽然开口,声音发颤,“是阿娅吗?”
也平擦刀的手顿了顿。他看向担架上的阿娅,她搭在腹上的手不知何时攥紧了,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脖颈的银锁泛着诡异的红光。部族老人过,当年脱欢部掳走的明朝贵女里,有位“安宁”郡主,失踪前贴身戴着刻“宁”字的银锁,是皇上亲赐的护身符。
“别瞎猜。”阿依娜把烤热的饼递给苏和,饼上还沾着草屑,“她腹腔里的血积了三,一动就渗,巫术族的‘锁血咒’快撑不住了。”她看向也平,目光沉沉,“徐有贞的人追得这么急,怕是知道这咒一旦破了,她肚子里的东西就藏不住了。”
也平把擦净的短刀插进鞘里,忽然从怀里掏出块东西塞进苏和手里。是块被血浸透的沙枣糕,不知何时沾了他的血,甜香里混着铁锈味。
“你早上没吃。”他别过头去看庙外的暮色,耳根红得厉害,“明翻鹰嘴崖,你跟紧我,那地方的石头松得很。”
苏和捏着那块温热的沙枣糕,指尖忽然想起阿娅脖颈发烫的银锁。她抬头看向门槛上的也平,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株倔强的沙棘,在乱世里扎着根。
庙外的风卷着松涛掠过,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苏和把沙枣糕心地放进怀里,挨着阿娅的担架坐下。她看着阿娅攥紧的手,忽然明白这趟路的凶险,从来不止于徐有贞的追杀——担架上这个半死的人,才是藏着最多秘密的雷。
今夜,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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