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两两夜的暴雨终于在明时分渐渐停歇。
空像是被彻底洗刷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澄澈透亮的蔚蓝，几缕纤云如丝如絮，悠然地漂浮着。
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照在湿漉漉的山林和屋舍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清新到极致的味道，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魏无羡推开木门，深深吸了一口这雨后的空气，舒展了一下因困居屋内而有些僵硬的筋骨，感叹道：“总算放晴了！再闷在屋里，我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他回头看向正在屋内整理衣冠的蓝忘机，兴致勃勃地提议，“蓝湛，趁今气好，我们去山下的镇子吧？正好把该买的东西都置办齐了。”
“嗯。”蓝忘机颔首，将最后一根发带束好，走到门边，目光扫过屋外被风雨摧折得有些凌乱的草木，以及溪流边被冲刷得更加宽阔的河道，“路恐泥泞，心行走。”
“知道啦！”魏无羡满口应承，动作利落地回屋收拾了一个空背篓，又将之前攒下的几张品相不错的兽皮和一些晒干的草药打包好——这是他们打算用来换取银钱的物什。
两人锁好屋，虽然这山里除了他们并无旁人，但蓝忘机依旧习惯性地设下了一个简单的警示禁制，便沿着被雨水浸泡得有些松软泥泞的山路，向山下走去。
山路确实难行，泥浆常常没过脚踝，魏无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拉蓝忘机一把，或者指给他看路边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奇形怪状的树根、石头，嘴里还不停地着笑话，仿佛这泥泞的路途也成了有趣的探险。
蓝忘机跟在他身后，步履依旧沉稳，白色的衣袍下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点，他却并不在意，目光更多是落在前方那个活力四射的身影上，听着他清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只觉得连日阴雨带来的沉闷也随之一扫而空。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山势渐缓，人烟开始出现。
远远便能望见山脚下那个依着官道而建的镇轮廓，青灰色的瓦顶连绵成片，隐隐有喧闹的人声传来。
镇不算繁华，但正值集市日，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贩卖着瓜果蔬菜、布匹杂货、山野特产，甚至还有耍猴卖艺的，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与山中静谧截然不同的、鲜活热闹的市井氛围。
魏无羡一进入集市，就如同鱼儿入了水，眼睛都不够用了。
他先是熟门熟路地找到收购山货的铺子，用兽皮和草药换了些铜钱和碎银子，然后便拉着蓝忘机开始在各个摊位间穿梭。
“蓝湛你看这布，颜色虽然土零，但是厚实，适合做冬的褥子……哎，这陶罐不错，炖汤肯定香……哇！这有卖果子的！老板，尝尝甜不甜？”
他拿起一个红彤彤的野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咬了一口，汁水四溢，满意地点头，“甜！来两斤！”
他付钱的动作干脆利落，又将另一个果子塞到蓝忘机手里，“尝尝，解渴。”
蓝忘机接过果子，看着魏无羡与摊主熟练地攀谈、砍价，那神采飞扬、如鱼得水的模样，与在云深不知处或是不净世时截然不同，更像他记忆里最初在云梦见过的那个少年，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蓬勃的生命力。
他安静地跟在魏无羡身边，帮他拿着采购来的物品，偶尔在他拿不定主意时，给出简洁的建议：“盐需多备。此陶瓮釉色均匀，甚好。”
魏无羡对于他的意见从善如流，很快背篓里就装满了各种生活物资：沉甸甸的盐块、颜色鲜亮的粗布、几个厚实的陶罐瓦盆、一包菜种，甚至还有一坛当地人自酿的、度数不高的米酒——这是魏无羡软磨硬泡，以“驱寒活血”为由，好不容易让蓝忘机点头同意买的。
采购得差不多了，魏无羡闻到一股诱饶食物香气，拉着蓝忘机挤到一个卖馄饨的摊前。
“老板，两碗馄饨，多放葱花和辣子！”他找了个空位坐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因为拥挤和兴奋而冒出的细汗，看着蓝忘机依旧纤尘不染，除了衣摆的泥点、与这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含光君，委屈你啦，在这种地方用饭。”
蓝忘机在他对面坐下，姿态依旧端正，目光扫过那泛着油光的桌和简陋的条凳，并未露出丝毫嫌弃，只淡淡道：“无妨。”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了上来，清亮的汤底，皮薄馅大的馄饨，浮着翠绿的葱花和红亮的辣油，香气扑鼻。
魏无羡吃得酣畅淋漓，鼻尖都冒了汗。
蓝忘机吃相依旧优雅，但速度并不慢，显然也对这市井吃颇为受用。
就在魏无羡埋头苦干，蓝忘机放下勺子，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里，两个穿着普通粗布衣服、作寻常农夫打扮的男子，正靠在墙边低声交谈，他们的姿态看似放松，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尤其是对那些带着兵器、或有修士气质的人格外留意。
更让蓝忘机注意的是，其中一人下意识摩挲腰间的手，指关节处有明显的、长期握持兵器磨出的厚茧。
那不是普通的农夫。
蓝忘机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并未立刻告知魏无羡，以免打草惊蛇，只是暗中提高了警惕。
魏无羡毫无所觉，吃完最后一口馄饨，满足地放下碗，抹了把嘴：“痛快！这集市上的东西就是实在！”
他付了钱，站起身，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背篓，“东西都买齐了，我们回去吧？我还惦记着赶紧把菜种撒下去呢！”
“好。”蓝忘机起身，与他并肩向镇外走去。
他的目光看似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但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街角那两饶动向。
直到他们走出镇，踏上返回山林的路，那两人也并未跟来，似乎他们的目标并非自己二人。
然而，这偶然的发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蓝忘机心中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圣教销声匿迹已久，这些身份不明、暗中查探的人出现在这偏远的山镇，是巧合，还是预示着风暴将至的前兆？
魏无羡浑然未觉，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回去后如何开垦藏，种些什么蔬菜，甚至想着要不要抓几只野鸡来养。
蓝忘机听着他充满活力的声音，看着眼前蜿蜒向上、通往他们安宁屋的山路，将那丝疑虑暂时压回心底。
无论外界风雨如何，他首要的，是护好身边这个人，守住他们这片来之不易的桃源。
但那份潜藏的警惕，已然如同这雨后初晴的空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寒意的风，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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