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点灯,谁成火
月光漫过义庄青瓦,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
白芩立在门槛上,望着那道微驼身影又近了些。
她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霜,怀里红漆木匣上的金线蝴蝶忽明忽暗,像活物在振翅——是唐绣娘。
\"唐姨?\"白芩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对方已停在阶前。
她这才看清唐绣娘的脸色:唇色泛青,眼窝凹陷,衣襟上还沾着未干的药渍,显然是拖着重病来的。
木匣在她臂弯里轻颤,铜锁\"咔嗒\"一声自行弹开,露出匣中七十二缕丝线,每缕都泛着幽微的荧光,像裹着星子的蛛丝。
\"您这是......\"白芩伸手要扶,唐绣娘却避开了,枯瘦的手探进木匣,拈起一缕银丝。
她指尖渗出血珠,混着丝线缠上引魂针,却没有往绣绷上落,而是悬在半空。
针走龙蛇,月光里渐渐浮起淡金色的光影——是幅\"点灯图\",百人环立,每人掌心托着豆大火苗,火种从最左端老妇的掌心递到孩童手里,又传给挑担的汉子、补衣的妇人,连成一条流动的光河。
\"唐姨这是......虚绣?\"白芩睁大眼睛。
引魂绣本是缝补魂魄的秘术,可唐绣娘此刻绣的不是布帛,而是人心。
她看见图中火光与屋檐下的银线产生共鸣,那些连接九州的\"心光之网\"正随着绣针的起落微微震颤,每根银丝都像被风吹动的琴弦,嗡鸣着传递暖意。
\"我绣了一辈子魂。\"唐绣娘的声音像破风箱,每一个字都要喘气,\"给战死的兵补断肢,给投井的妇理乱发,给没娘的娃缝碎聊胆......可今日才懂——\"她针锋一转,图中最后一个孩童将火种轻轻按在陶灯芯上,\"点灯的人,不该是神,不该是官,是递火的那个动作。\"
\"芩姐姐!快看!\"
满的惊呼从堂屋传来。
白芩转头,正见那丫头蹲在案前,膝头堆着沈槐给的\"影绣折\"残卷、赵三斤的\"叠影糊\"手札,还有半本墨十三的\"活纸术\"。
她指尖蘸着朱砂,在半成型的纸人眉心点了一点——那纸人没有五官,双手捧着个空心的纸团,此刻竟\"吱呀\"一声从案上站起,摇摇晃晃往院中走去。
\"这是......\"白芩追上两步,见纸人停在陶灯前,捧纸的手缓缓抬起。
纸团里飘出一缕薄如蝉翼的剪纸,正是三年前墨十三扎的阿鸢像。\"阿鸢?\"她喉头发紧,突然明白那纸团里藏的不是烛火,是\"信\"。
这纸人不听命于任何符咒,只是循着\"递火\"的念头,一步一顿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当啷\"一声,千灯簿在白芩怀里震了震。
她摸出那本泛着幽光的册子,见羊皮纸上突然多出三百个新点,像星子落进河湾,正随着纸饶脚步缓缓移动。
陈哑婆的符板消息几乎同时传来:\"鬼市灯市,有仿。\"
白芩赶到暗市时,月已西斜。
青石板路上飘着纸灰,三五个匠人蹲在檐下,照着满的纸人模样扎新的。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丫头举着纸人跑过,撞翻了老妇的陶灯,老妇却不恼,捡起火种重新点上,嘴里念叨:\"我儿去年走的,今早梦他回来,路上有光。\"
白苣脚步顿在巷口。
她本想喝止这些\"粗制滥造\"的纸人,可抬眼望去,东边卖油的老张正把纸人火种插进米缸,西边书的王先生将纸人供在亡妻牌位前,火光映得牌位上的\"王氏淑贞\"四个字暖融融的。
她突然想起唐绣娘的话——\"递火的动作\",原来信一旦开始传递,就不再属于任何一人。
黑水渡的灯塔在此时晃动。
墨十三倚着栏杆,掌心的银线传来细密的震颤。
那不是言语,是一段段\"动作记忆\":满咬着嘴唇剪纸,唐绣娘咳着绣针,沈槐独眼里的血泪,赵三斤揉着发红的眼叠纸马......他摸出塔顶那只笑脸鸢,旧刀在纸面上划出轻响,削下一片带着岁月痕迹的纸皮,混进新纸浆里。
新扎的纸人还是无面,双手捧火。
他将纸人挂在灯绳上,风过时,纸人微微摇晃,仿佛真在递火。
旁边柳三更的灯傀立了许久,突然发出沙哑的声音:\"......这次,我看得见。\"
百年后的雨夜里,扎纸鸢的女童揉了揉眼睛。
她刚翻开那本泛黄的古籍,夹页里的微型纸鸢就亮起淡金文字:\"灯不灭,线不绝,信者自渡。\"她咯咯笑着把纸鸢挂在窗前,忽见窗外泥地里,缓缓升起一只焦黑的纸人。
它双手捧着火,火中影影绰绰映出几个模糊的脸:扎羊角辫的丫头、鬓角斑白的绣娘、独眼的老仵作......
纸人走到窗台前,将火种轻轻放进陶灯。
火光\"轰\"地炸开,映得墙上影子连成一片——是无数双手,从左到右,从老到少,正传递着跳动的灯火。
地脉深处的\"心光之网\"轻轻一震,仿佛有谁在低语:\"这次,火是你点的。\"
晨雨初歇时,义庄的陶灯仍亮着。
檐角铜铃被风掀起,抖落几点水珠,正滴在窗台上那本古籍的封面上,将\"阴行诡籍录\"几个字晕染得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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