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梧桐镇,秋阳总把柏油路晒得泛着暖烘烘的沥青味,龙叔的“嘉陵70”摩托车就停在镇口修车铺门口,车把上挂着半袋刚买的糖炒栗子,褐色糖壳粘在帆布袋子上,风一吹就飘出甜香。那时我刚上初一,家在离镇中学三里地的王家坳,每不亮就得摸黑走山路,直到龙叔把修车铺从西街搬到我家隔壁,这日子才算有了盼头。
龙叔大我爸五岁,左手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是年轻时在汽修厂拧螺丝被扳手划的。他话不多,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那我背着新缝的蓝布书包正要出门,他正蹲在摩托车旁擦链条,黄油蹭得满手都是。“丫头,上来。”他头也没抬,指了指摩托车后座,车座上还铺着块格子棉垫,是他老伴李婶缝的,边角都磨出了毛边。我攥着书包带往后退,那时的我还没坐过摩托车,总怕那轰鸣的铁家伙会把我甩下去。龙叔见状,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裹着粉莹莹的糖块:“别怕,叔开了十年车,稳当。”
第一次坐摩托车的感觉,我记了三十年。龙叔特意把车速放得慢,车轮碾过路上的石子,车身轻轻颠簸,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路边野菊花的清苦香。他的后背很宽,我往前凑一点,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混着肥皂的清香——后来我才知道,他每早上都会提前半时洗澡,就怕身上的机油味熏着我。路过镇东头的包子铺时,他总会停下车,买两个肉包塞给我:“上课费脑子,垫垫肚子。”包子是刚蒸好的,油纸袋都烫手,咬一口,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流,肉香裹着葱花的鲜,是我那时一里最期待的味道。
可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班里的张强总爱拿我开玩笑,我是“没人要的孩子,靠邻居接济”。他爸是镇里的干部,平时在学校里横着走,那放学,他故意把我的书包扔在泥坑里,课本全泡成了纸浆。我蹲在路边哭,龙叔骑着摩托车过来,看到我满身的泥,没问缘由,先把我扶到车上,从工具箱里翻出块干净的抹布,一点点擦我脸上的泥。“丫头,别哭。”他声音很沉,“明叔送你去学校。”
第二一早,龙叔的摩托车擦得锃亮,他还特意穿了件新洗的中山装。到了学校门口,张强正和几个同学堵在门口,看到我从龙叔车上下来,又开始起哄。龙叔把车停稳,走过去,左手按在张强的肩膀上——他没用力,可张强的脸瞬间白了。“丫头的事,就是我的事。”龙叔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喧闹都停了下来,“再欺负她,你试试。”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甚至有同学悄悄跟我:“你龙叔好酷啊。”
龙叔的摩托车,不仅载着我上学放学,还载着我走过很多难忘的路。有次我发高烧,半夜里浑身发抖,我妈急得直哭,村里的医生又不在。龙叔听到动静,披着衣服就跑了过来,把我裹在他的大衣里,抱上摩托车。那时还下着雨,路上全是泥坑,他把车速压得极低,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时不时回头护着我,怕我被雨淋着。摩托车的灯在雨里划出一道昏黄的光,我靠在他背上,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雨水打在他头上的“噼里啪啦”声。到了镇医院,他的头发和衣服全湿透了,却先忙着给我找医生,直到护士给我挂上吊瓶,他才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掏出根烟,却没点,只是夹在手里,看着我笑。
有一回,学校组织春游,要去二十里外的云台山。我妈路太远,不让我去,我躲在屋里哭了一下午。龙叔知道了,晚上拿着张地图来找我,在桌上铺开:“丫头你看,从这到云台山,走后山的路近,叔送你去。”第二凌晨四点,他就把摩托车推到了门口,车把上挂着两个面包和一瓶橘子汽水,是他特意去镇里的供销社买的。后山的路不好走,全是石子路,摩托车颠簸得厉害,龙叔每隔一段路就会问:“丫头,颠得疼不疼?”到了云台山脚下,其他同学都是坐大巴来的,看到我从龙叔的摩托车上下来,都围过来问东问西。龙叔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好好玩,下午叔来接你。”那我玩得特别开心,摘了很多野草莓,装在口袋里,回去的路上,一颗颗喂给龙叔吃,他:“丫头摘的,真甜。”
龙叔的摩托车,还是我和他之间秘密的“传声筒”。有次我考试没考好,怕我妈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一句话也不。龙叔没问,只是在路过河边的芦苇荡时,把车停了下来。“丫头,你看。”他指着上的风筝,那是个蝴蝶形状的风筝,线断了,却飞得更高了,“一次没考好不算啥,就像这风筝,偶尔断了线,调整调整,还能飞得更高。”风把他的话吹得轻轻的,我看着那只风筝,突然就不哭了。从那以后,不管是开心的事,还是难过的事,我都会在坐摩托车的时候跟龙叔,他总是认真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句“丫头做得对”,可就是这些简单的话,却让我觉得特别踏实。
后来我上了高中,要去县城读书,每周才能回来一次。龙叔还是会在周末的早上,骑着摩托车去县城接我。县城的路比镇上宽,车也多,他总会把车开得更慢,左手紧紧握着车把,右手时不时往后伸,确认我坐得稳不稳。有次冬,下着雪,路面很滑,摩托车在结冰的路面上滑了一下,龙叔第一反应是把车往自己这边歪,我没摔着,他的膝盖却磕在了路边的石头上,青了一大块。可他却笑着:“没事,叔皮糙肉厚。”那回去,李婶煮了姜汤,龙叔喝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我才知道,他其实很怕辣,可刚才却一句疼都没。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要坐火车去很远的地方。走的那,龙叔骑着摩托车送我去火车站,车把上挂着个布包,里面装着李婶煮的茶叶蛋,还有他攒的二十块钱——那是他修了好几辆自行车赚的。“丫头,到了学校,好好读书,别舍不得花钱。”他把布包递给我,左手在衣角上擦了擦,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叔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些茶叶蛋,路上吃。”火车开动的时候,我从窗户里往外看,龙叔还站在站台上,骑着他的“嘉陵70”,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他朝着火车的方向挥着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后来我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梧桐镇,每次打电话回去,龙叔总会问:“丫头,啥时候回来?叔的摩托车还能骑,到时候去接你。”可我知道,龙叔年纪大了,眼睛不如以前好使,反应也慢了,李婶早就不让他骑摩托车了,那辆“嘉陵70”就停在修车铺的角落里,车座上的格子棉垫还在,只是落满了灰尘。
去年清明,我回梧桐镇扫墓,特意去了龙叔的修车铺。他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晒着太阳,看到我回来,眼睛一下子亮了:“丫头,你可算回来了。”他拉着我的手,给我看他手上的疤:“你还记得不,当年你坐叔的摩托车,总怕摔下去,攥着叔的衣服不放。”我点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起身,颤巍巍地走到角落里,指着那辆“嘉陵70”:“这车,叔还没舍得扔,总想着你回来,还能骑它送你去镇上买糖炒栗子。”
那下午,我陪着龙叔坐在门口,阳光暖烘烘的,就像1998年的秋。他跟我讲起当年送我上学的事,有次我在车上睡着了,头靠在他的背上,他怕我着凉,特意把车速放得更慢,绕了远路,就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他还,每次送我到学校门口,看着我背着书包走进校门,他才放心回去,有时候还会在门口多站一会儿,就怕我被同学欺负。
原来那些我以为不经意的瞬间,都藏着龙叔满满的爱。那辆“嘉陵70”摩托车,载着的不仅是我上学的路,还有龙叔对我的牵挂和疼惜。它就像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我年少时的路,让我在成长的路上,不管遇到多少困难,都记得有人曾用他的方式,默默守护着我。
现在,梧桐镇的柏油路早就换成了水泥路,镇里开起了公交车,再也没有人骑“嘉陵70”摩托车了。可我每次想起龙叔,想起那辆摩托车,就会想起糖炒栗子的甜香,肉包的鲜香,还有风从耳边吹过的味道。那些味道,那些画面,就像人间烟火里最温暖的褶皱,藏着最真挚的情感,不管过去多久,都不会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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