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穿行于云霭之间，长风卷着夏木的清香掠过衣袍。韩林牵着凌言的手立在剑脊上，玄色衣袂与流霜银纹在风中相缠，倒比云絮更显自在。
渊踏在墨麟刀上紧随其后，时不时拨弄两下刀穗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惊飞了檐角的灰雀。
不多时便见钱塘一脉碧水蜿蜒，两岸绿杨垂绦，粉墙黛瓦隐在浓荫里，隐约有丝竹与笑谈随风飘来。
曲水流觞的宴席沿溪而设，青石岸畔摆满了案几，青瓷杯盏顺着潺潺溪流漂荡，偶有白衣文人伸手接住，朗声道几句诗赋，惹得两岸哄然叫好。
“倒真是热闹。”渊落霖，踢掉鞋赤着脚踩进溪涧，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惊得他嘶了声，却又忍不住弯腰去捞水里的游鱼。
凌言被韩林牵着走到江堤上，曲水的雅致在身后渐远，眼前是浩浩荡荡的钱塘潮。
此时非汛期，江水却依旧壮阔，青灰色的浪涛推着细白的泡沫漫上滩涂，又被风卷成碎银，夕阳斜斜铺在江面，像抖落了一匹烫金的绸缎，粼粼波光直晃到边。
他望着江潮起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包杏仁酥。
这些日子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仿佛都被这江声涤荡干净了，只剩下晚风拂过发梢的轻软，与身侧那人掌心的温度。
“在想什么？”韩林的声音贴着耳畔落下，带着江风的潮气。
凌言摇摇头，转头时正撞进他含笑的眼：“就是觉得……很静。”
“嗯。”韩林抬手替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领口，指尖擦过颈侧，惹得凌言微微瑟缩，他却低低笑起来，“以后常有这样的日子。”
不远处的溪涧边，渊甩着脚上的水珠凑过来，胳膊肘捅了捅韩林的腰：“哥，问你个事儿。”
韩林挑眉看他。
“你这娇宝宝，”渊朝凌言的方向努了努嘴，声音压得低了些，“真能待惯修罗城？魔界再好，哪有人间这些活气？曲水流觞、钱塘潮、巷尾的糖画……你打算拿什么留他？总不能把整个人间都复刻到修罗去？”
韩林望着江面上的碎金，指尖轻轻敲着江堤的青石，半晌才慢悠悠道：“有何不可？”
渊愣了愣，随即嗤笑：“你还真是疯魔。”
“疯就疯了。”韩林转头看向凌言，他正弯腰去捡滩涂上一枚贝壳，夕阳在他侧脸描出柔和的金边，连睫毛都染着暖光。
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揽住凌言的腰，下巴抵在他发顶，“旁人清不清醒与我何干？我只要他安稳。”
凌言手里的贝壳落回滩涂，反手握住环在腰间的手，掌心相贴的地方，能感受到韩林平稳的心跳。
江风卷着水汽漫过来，吹得两人衣袍相缠，玄色与银白交叠处，仿佛连风都慢了几分。
暮色渐渐漫上来，残阳沉进远山，江面上的碎金淡成了雾蓝。归鸟掠过江面，翅膀划破暮色，留下几缕轻烟似的影。
渊不知何时已溜回曲水岸边，大概正缠着卖糖画的老汉要只威风的老虎。
江堤上只剩他们二人。韩林低头，吻落在他的发顶。凌言往他怀里缩了缩，听着身后渐起的江声，身前是温热的胸膛，忽然觉得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浴血搏杀的痛，都成了此刻安稳的注脚。
“回去吧。”韩林的声音混在潮声里，温柔得像浸了水，“晚些该有夜市了，带你去吃吃。”
凌言点头，被他牵着往回走。滩涂的沙粒硌着鞋底，却不如掌心相握的温度实在。
远处溪涧的笑闹、江面的潮声、巷陌里渐起的灯笼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身侧饶呼吸、相触的衣袖、偶尔交叠的影子，清晰得像被刻进了时光里。
岁月静好，从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不过是有人牵着你的手，陪你看一场江潮，等一次日落，把颠沛流离的过往，都走成细水长流的寻常。
归墟之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带着人界水汽的风被隔绝在外，迎面而来的却是清浅的花香——这在修罗城是从未有过的气息。
凌言微微一怔，抬眼望去。
昔日笼罩在帝君殿上空的灰黑色煞气竟淡了许多，像是被谁用温柔的手拂开了层雾。
通往主殿的长阶不再是冰冷的玄铁岩，换作了温润的白玉，被灵力养得莹润通透，阳光落上去，折射出细碎的金芒，像踩着满地流萤。
阶旁的幽冥草与蚀骨花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海棠与玉兰。人界的花木在此处竟活得极好，海棠开得如云似霞，花瓣边缘还沾着晨露，玉兰则擎着素白的花苞，香气清冽，混着远处流萤草的微光，将整条长阶晕染得温柔起来。
“慕寒倒是没糊弄。”韩林牵着他的手踏上玉阶，“我用灵脉温养了土脉，这些花生根时裹了人界的晨露，倒也没辜负力气。”
凌言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落在玉阶上，投下相缠的影子。记忆里修罗城的石阶总是泛着冷光，踩上去像触到冰，可此刻脚下的白玉却带着暖意，连带着心尖也软了几分。
穿过雕花回廊，殿门换作了镂空的沉香木，雕着缠枝莲纹，阳光透过纹路洒进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花影。
殿内的墨色地砖尽数换去，铺了整块的汉白玉，光可鉴人，连梁上的悬灯都换了样式，不再是渗着寒气的幽冥灯，而是罩着鲛绡的宫灯，点燃时光晕柔和。
角落里摆着几盆兰草，是凌言曾在镇虚门后山见过的品种，叶片舒展，带着勃勃生机。案几上甚至放了只青瓷瓶，插着新鲜的桃枝，花苞鼓鼓囊囊，像是下一刻就要炸开。
“你看这里。”韩林拉着他走到窗边，原先狭的窗洞被拓得宽大，窗外正对着新辟的花园。
园里挖了方池，引了灵泉活水，池边种着垂柳，枝条垂落水面，荡起圈圈涟漪。几只从人界引来的锦鲤在池中游弋，鳞片闪着红光，将一汪清水都染得鲜活。
“我让慕寒在池底布了聚灵阵，”韩林低头看他，眼底的光比宫灯更暖，“往后你若想晒太阳，便来这窗边坐着，池里的鱼……也算添点活气。”
凌言伸手抚过窗棂，沉香木的纹路带着温润的触福初见时的修罗殿，处处是玄铁与寒冰，连风都带着刀意，可如今，这里却像是被谁偷换霖，藏满了人间的细碎温柔。
“何必费这么大功夫。”他轻声道，喉间有些发紧。
韩林从身后轻轻环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混着窗外的花香漫过来：“你喜欢，便不费功夫。”
“我曾以为修罗城就该是冷的，”韩林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带着认真的温柔，“可遇见你才知道，原来煞气能被花香揉碎，寒冰能被暖意化开。这里是我的根，往后……也是你的家。”
宫灯的光晕在玉砖上流淌，将两饶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再也分不出彼此。远处传来慕寒指挥魔侍修剪花枝的声音，混着池鱼跃出水面的轻响，竟像首温柔的歌。
凌言忽然转身，撞进韩林的怀里。他抬手环住对方的腰，将脸埋在那片玄色衣料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冷茶气息，混着海棠的甜。
爱从不是惊动地的誓言，而是有人把你放在心尖上，将冰封的城，一寸寸改造成你喜欢的模样。
从幽冥草到海棠花，从玄铁岩到白玉阶，从冷寂到温暖，全是他藏不住的心意，铺成了一条通往永恒的路。
“韩林，”凌言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湿意，“这里……很好。”
韩林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窗外的玉兰落了片花瓣，顺着风飘进殿内，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修罗城的风，终于染上了人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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