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彻查结果出来了！” 凌虚子长老捧着一摞厚厚的玉简，风风火火闯入祖师殿偏殿，脸上没了前几日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丝疲惫，“护山大阵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他摊开玉简，上面用复杂的阵纹标识和灵力流线图，清晰标注了大阵各处节点的状况。
“除了后山‘地枢’节点，另有七处次要阵眼存在不同程度的灵力传导滞涩！阵纹磨损老化严重，多处关键符文灵光黯淡，能量流转如同老牛拉破车！更有三处阵基附近的防护禁制，年久失修，效力不足三成！简直…简直是千疮百孔！” 凌虚子痛心疾首，山羊胡子气得一翘一翘，“金胖子灵石消耗激增是‘虫豸淤塞’，我看是整条船都快沉了！全靠那三块极品灵石撑着，才没当场散架！”
玄微老道看着玉简上触目惊心的标识，雪白的长眉深深锁起。极品灵石是救命稻草，但只能解燃眉之急。要彻底稳固大阵，防止下一次更剧烈的崩溃，必须对这些隐患重重的阵基进行紧急加固和修复！这需要大量的中品灵石作为驱动能源，更需要阵阁弟子们付出艰苦细致的努力。
“刻不容缓。” 玄微老道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凌虚师弟，你即刻拟定修复方案，优先处理滞涩最严重、防护最薄弱的三处阵眼。所需灵石，凭此令牌去库房支取。” 他取出一枚古朴的玉牌递给凌虚子，“金师弟那边，我会打招呼。”
“是！观主！” 凌虚子精神一振，接过令牌，如同接过尚方宝剑，“老夫亲自带队！日夜赶工！定要还清虚观一个固若金汤的大阵！” 他斗志昂扬地冲了出去，仿佛要去打一场生死攸关的硬仗。
很快，清虚观后山区域，三处被选定的阵眼位置，成了临时的“战场”。
其中一处，位于后山一处背阴的山坳里。这里古木参，藤蔓缠绕，一块半人高的、布满青苔和岁月刻痕的黝黑巨石，便是阵眼的载体。巨石表面，依稀可见人工开凿的凹槽和残留的、黯淡无光的符文痕迹。
此刻，这片往日寂静的山坳，却是一派热火朝的景象。
凌虚子长老亲自坐镇，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灰色短打，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厚厚水晶镜片，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光芒流转的“阵纹校准仪”，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精密的外科手术。他身边围着七八名阵阁的精英弟子，个个屏息凝神，额头见汗，按照凌虚子的指令，心翼翼地清理巨石表面的苔藓和浮土，露出下面磨损严重的古老阵纹。
空气中弥漫着灵石的清冽气息和汗水蒸腾的味道。弟子们手持特制的灵能刻刀，指尖凝聚着微弱的灵力，正全神贯注地在巨石表面，沿着原有阵纹的轨迹，一点一点地重新勾勒、加深、补充那些残缺的关键符文。每一笔落下，都需要极其精准的控制，既要注入足够的灵力激活符文，又不能破坏巨石本身的结构，更不能干扰到旁边正在运转的其他阵纹。稍有差池，轻则符文失效，重则可能引发局部灵力反噬！
“心！戊字位第三道回环！灵力收束七分，外放三分！对！稳住！像绣花一样！别抖！” 凌虚子眼睛紧盯着校准仪上的反馈光芒，嘴里发出细碎而急促的指令，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淋子们的心神。
“坤位节点需要补充‘聚灵’符文！用‘周聚灵式’！灵力输出要均匀！如春雨润物，不可急躁！”
“乾位这边！旧阵纹磨损太深！清理干净！重新铭刻‘固源’符文！下刀要稳！要深！但灵力不可过猛！”
……
整个修复现场，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只有刻刀划过石面的细微沙沙声、灵石被驱动时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凌虚子那压低的、如同念咒般的指令声在空气中流淌。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正在修补的是宗门的命脉，容不得半点闪失。
就在这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当口。
一个与这严肃氛围格格不入的身影，正拖拖沓沓地沿着山坳边缘的路晃悠过来。
正是我们的六子林生。
怀里依旧抱着他那百宝囊似的破布包，里面鼓鼓囊囊，隐约能看到几块金长老“打赏”的中品灵石棱角。他嘴里叼着一根随手揪的草茎，乌溜溜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一副无所事事、吃饱了撑的出来溜达的模样。
他被三师姐云苓以“养伤期间需适度活动”为由，从狗窝里赶了出来。后山石台是禁区不敢去，炼器堂有心理阴影，兽苑那边熊罴长老的眼神能杀人…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平时没什么人来的后山背阴处还算清净。
走着走着，他就听到了山坳里传来的动静。
“咦？凌虚师叔？还有这么多师兄？” 六子好奇地探出脑袋，扒开一丛茂密的灌木，看到了山坳里那热火朝的场面。
只见平日里仙风道骨的凌虚师叔，此刻像个泥瓦匠头子，蹲在一块大黑石头旁边，对着几个师兄指手画脚。师兄们则拿着刀，在石头上“画画”，一个个表情严肃，满头大汗，好像那石头跟他们有仇似的。
“他们在干嘛？给石头刻花纹？” 六子挠挠头，觉得有点无聊。他既看不懂那些复杂的阵纹，也感受不到那凝重的气氛，只觉得一群人围着块石头忙活，还不如看蚂蚁搬家有意思。
他百无聊赖地在山坳边缘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坐下，从布包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灵气四溢的“朱果”，咔嚓咬了一口，汁水四溅，香甜可口。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晃荡着两条短腿，纯粹把山坳里的修复现场当成了“看戏”。
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啥趣味性。凌虚师叔的指令他听不懂，师兄们刻画的“花纹”也看不懂。他低头，发现脚边散落着不少石子。有的圆润，有的棱角分明。
无聊啊…真无聊…
六子眼珠一转，孩童的顽皮性就冒上来了。他瞄了一眼山坳里正全神贯注、背对着他的几位师兄，又看了看脚下的石子。
一个念头闪过：踢石子玩！看谁能踢得远！
干就干！他选了一颗看起来最圆润、最适合滚动的石子，随意地、轻轻朝前一踢！
咕噜噜…
那颗石子受力，立刻欢快地朝前滚去！
六子本意只是想踢着玩，也没用多大劲。但他忽略了两点：
第一，他坐的位置是个斜坡。
第二，他脚下这片区域，碎石较多。
那颗被踢出去的石子，顺着斜坡的势能，滚速越来越快！途中又撞到了几块挡路的碎石，方向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它不再朝着空旷地带滚动，而是像一颗被赋予了使命的弹丸，精准地、悄无声息地，朝着山坳中心，那块正在被紧急修复的阵眼巨石滚去！目标直指巨石前方，一位正蹲在地上、屏息凝神、刻刀悬于半空、准备落下最关键一笔“定灵”符文的核心弟子——张铭！
张铭是阵阁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悟性高，手也稳，深得凌虚子信任，这次修复被委以重任，负责刻画巨石正面最核心的几道符文。此刻，他正进行到“定灵”符文的最后一笔！
这一笔，如同画龙点睛！需要将自身精纯的灵力，通过刻刀，均匀、稳定、一丝不差地注入符文收尾的节点，使其与整个阵纹回路完美闭合！他精神高度集中，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刀尖那方寸之地，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已消失。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石面上，他都浑然不觉。
刻刀，带着凝聚的灵光，缓缓落下！距离符文节点，只有毫厘之差！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咕噜噜…哒！
一颗圆润的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滚到了张铭的脚边，轻轻撞在了他支撑身体重心的右脚踝上！
这一撞，力道不大，但极其突然！尤其是在精神高度紧绷、全身肌肉都处于微妙平衡状态的时刻！
“嗯？！” 张铭浑身猛地一激灵！如同被电流击中！支撑腿的平衡瞬间被打乱，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
这一晃，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悬于半空、凝聚了他全部心神和灵力的刻刀，轨迹瞬间偏移！
嗤——！
一声刺耳的石屑刮擦声响起！
刻刀没有落在预定的符文节点上，而是擦着节点边缘，在巨石表面划出了一道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丑陋划痕！不仅破坏了即将完成的“定灵”符文，甚至波及到了旁边一道刚刚修复好的“导灵”阵纹！
凝聚的灵力瞬间失控，在错误的轨迹上逸散开来，化作一股紊乱的微型冲击波！
嗡！
张铭手中的刻刀发出一声悲鸣，脱手飞出！
他本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噬震得气血翻涌，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煞白！
那块黝黑的阵眼巨石表面，原本稳定流转的微光骤然一暗，紧接着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发出低沉的、不满的嗡鸣！几道刚刚被修复、闪烁着新光的阵纹，瞬间黯淡下去！
整个修复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从巨石转向跌坐在地、一脸茫然的张铭，再顺着那粒“肇事”后安静躺在张铭脚边的石子…最终，定格在了山坳边缘，那个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朱果、嘴巴微张、一脸“发生什么事了”懵懂表情的六子身上！
凌虚子长老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那张本就因为连日操劳而憔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厚厚的水晶镜片后，那双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喷薄而出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林————生——！！！”
一声蕴含着极致暴怒、比那金长老的嘶吼更加尖利刺耳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然在山坳中炸响！震得树叶簌簌落下，震得所有弟子耳膜嗡嗡作响！
凌虚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或者被点燃的炸药桶，身影一晃就冲到了六子面前！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戳到六子的鼻尖上！
“兔崽子！又是你！又是你！！” 凌虚子气得浑身哆嗦，唾沫星子横飞，“老夫上辈子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怎地？！你专程跑来给老夫添堵是不是？！啊？！”
“你知道张铭刚才刻的是什么吗？！是‘定灵’符文！是整个阵眼最关键的枢纽！老夫带着他们不眠不休搞了三！眼看就要成了！就被你这颗破石子！全毁了！全毁了！！”
“你…你…” 凌虚子指着地上那颗无辜的石子，又指着六子手里啃了一半的朱果，再指指巨石上那道刺眼的划痕和黯淡的阵纹，气得语无伦次，最后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控诉：
“你不在屋里挺尸养你的爪子！跑这儿来踢什么石子？！你是嫌清虚观太安稳了是不是？！是嫌护山大阵塌得不够快是不是？！啊？！！”
六子被这劈头盖脸的咆哮和唾沫星子喷得彻底懵了！他手里啃了一半的朱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汁水染红了泥土。他看着暴跳如雷、状若疯魔的凌虚子，再看看山坳里师兄们那混杂着愤怒、无奈、甚至有点绝望的眼神，还有巨石上那道因为他一脚踢出的石子造成的丑陋划痕…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慌瞬间淹没了六子。他嘴一瘪，眼圈瞬间就红了，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细若蚊呐：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就坐这儿吃果子…脚…脚它自己…就轻轻碰了一下那石头…它就…它就自己滚下去了…呜呜…我真不知道它…它那么会滚啊…呜呜呜…”
他越越委屈，豆大的泪珠终于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左手下意识地想去揉眼睛，又想起手上还有伤没好利索，动作僵在半空，显得更加可怜无助。
看着六子这副闯了滔大祸还委屈巴巴掉眼泪的模样，凌虚子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脑门！他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六子的手指抖啊抖，半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终只能发出一声悲愤欲绝、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
“滚——！！！给老夫滚回你的狗窝去！再敢靠近阵眼百步之内！老夫…老夫就用阵盘把你困在里面当阵眼杵！杵一百年！！”
这声怒吼如同最后的通牒，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六子吓得浑身一哆嗦，连掉在地上的朱果都顾不上捡了，也忘了哭，转身就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山坳外亡命狂奔！速度之快，简直突破了“逍遥躺”身法的极限，只留下一串烟尘和凌虚子那兀自颤抖的、指向空的愤怒手指。
山坳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巨石阵眼上那道新鲜的、刺眼的划痕，如同一个巨大的嘲笑，无声地诉着刚才那场荒诞的灾难。张铭脸色灰败地被师兄弟扶起来，看着自己的“杰作”，欲哭无泪。
凌虚子长老颓然地放下手，看着六子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那块被“玷污”的阵眼巨石，最后目光扫过一众垂头丧气的弟子，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缓缓摘下那副厚厚的水晶镜片，用袖子用力擦了擦有些模糊的眼睛，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苍凉：
“都…都愣着干什么？收拾…收拾一下…重…重新来过吧…”
弟子们面面相觑，默默捡起工具，准备迎接又一个不眠不休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的，除了灵石的清冽和汗水的咸涩，又多了一股浓浓的…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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