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白昼,只剩下了堪堪两个半时辰。
卯时三刻,光乍现,仿佛垂死之人回光返照般,匆匆亮起。
未至午时,那轮惨白的太阳便会迫不及不及待地沉入地平线,将整个世界,重新交还给漫长得令人绝望的黑夜与死寂。
那场为地送葬的纸钱灰雨,从未停歇。
它们取代了云,取代了雾,成霖间唯一的景致。
大景皇朝,神都。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元君,”钦监监正卢生面容比殿外的色还要凝重,“自变以来,各地诡事又呈井喷之势。青州赢画皮鬼’,剥人面容,覆于己身;雍州现‘梦魇’,可入人梦境,食人精气;更有甚者,在幽州边界,有村落一夜之间化为鬼镇,镇中居民皆化作只知叩首的纸人……”
他每一句,殿内百官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龙椅之上,姬明月身着绣有亿万星辰的紫色神袍,凤眸中古井无波,听着卢生的奏报,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
一百三十五年了。
距离国师闭关,已过去了一百三十五年。
当年亲眼见过国师风采的那一代人,大多早已化作了尘土。
如今的大景子民,只知道皇朝有一位至高无上、与世长存的护国神师,他的神像遍布下,他的名讳与女帝并列,是人间的信仰支柱。
可他们不知道,这位国师,已经一百多年没有显圣了。
甚至连他那坚不可摧的神像,都曾在七十多年前,毫无征兆地集体崩碎过一次。
若非她当机立断,以雷霆手段镇压骚乱,并耗费国库海量资源,重塑了更宏伟坚固的神像,恐怕“国师”这两个字,早已被世人遗忘。
如今的大景皇朝,看似比任何时候都强盛。
在她的执掌下,斗部神职日益完善,敕封了足足十二位堪比神仙境的星君,以及一千三百名羽化境的神将。
他们镇守四方,荡除诡祟,是她维持这片人间秩序的底气。
可只有姬明月自己清楚,这份底气,有多么虚浮。
她能敕封神将,能调动星辰之力,能抹杀层出不穷的鬼物。
但她,改变不了这片。
她无法让太阳多停留哪怕一刻,也无法阻止那漫长黑夜里滋生的、深入骨髓的阴冷与诡异。
可如今,大景虽有十二星君坐镇,三千神将巡,但面对这层出不穷的诡异,依旧是捉襟见肘,疲于奔命。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安抚民心。如今民间已有谣言,称此乃罚,是因……”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出列,话未完,却被一声轻咳打断。
“咳,王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兵部尚书打了个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如今这时,一十二个时辰,倒有九个时辰是黑。老夫一不睡上三觉,都打不起精神,哪有空听那些神神叨叨的屁话。”
他这插科打诨,让殿内紧张的气氛稍稍一松。
姬明月看了一眼这位看似粗豪,实则大智若愚的臣子。
“卢监正,”她的声音响起,清冷而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将所有诡事发生的地点、时间、种类,悉数标注于星图之上,一刻钟后,送到观星台。”
“遵旨。”卢生躬身退下。
“传朕旨意。”姬明月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下百官,那股执掌封神榜、代封神的无上威仪,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命,二十八星宿之首,角木蛟亢金龙,率本部三百神将,即刻驰援幽州,清剿纸人镇。”
“命,女土蝠、虚日鼠,前往青州,给朕把那些喜欢换脸皮的鬼东西,连皮带骨,一并剥了!”
“命,斗木獬、牛金牛……”
一道道旨意从她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几位星君,尽数被派往了灾祸最深重之地。
她知道,这只是扬汤止罚
但她更清楚,只要她还在,只要大景的星君神将还能斩杀妖鬼,这,就塌不下来。
“大景有朕在,乱不了。”
这句当年过的话,如今,她要用这煌煌国运,再一次。
……
夜色,如浓墨般泼洒下来。
观星台上,姬明月独自一人,凭栏而立。
她面前,是一副巨大的星图,其上星光流转,大景的万里山河,尽在其郑
此刻,那星图之上,却多了上百个闪烁着不祥黑气的红点。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一个红点之上。
遥远的青州,一头刚刚剥下少女面皮,正欲戴在脸上的画皮鬼,动作猛然一僵。
它惊恐地抬头,只见苍穹之上,一颗星辰骤然亮起,随即一道星光如利剑般贯穿地,将它死死钉在原地,净化为虚无。
做完这一切,姬明月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力,虽依旧浩瀚如海,但调动起来,却多了一丝滞涩。
是这方地,在排斥她,或者,是在排斥一前神”的存在。
“一百三十五年……”她望着空中那永不停歇的纸钱灰,轻声呢喃,“国师,你究竟何时出世?”
她不是没怀疑过。
这地的异变,或许就和那个男人有关。
毕竟,能让她一介凡人,化身执掌群星的斗姆元君,能拿出东皇钟那等至宝,能视仙宗如无物。
普之下,除了他,还有谁有这般通彻地的手笔?
“你若是再不回来,这人间,可真就又要乱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思念。
……
凉州,一座以前仙宗所属的无名道观。
观内,只剩一个须发皆白,牙齿都快掉光聊庙祝。
他每日的工作,就是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给大殿中央那尊“国师”神像,上一炷香,然后清扫一下神台前那永远也扫不干净的纸钱灰。
他不知道,他每日叩拜的这尊神像主人,正在遥远处进行着一场惊动地的蜕变。
陆长青的意识,正神游太虚。
他像是在做一场无比漫长的梦。
梦里,他时而是个碧游宫的水火童子,在洪荒中与仙神厮杀;时而又变回了那个坐在电脑前敲字的社畜,为房贷和KpI发愁;时而,他又成了那个初入此界的少年,在的道观里,和子阳真人勾心斗角的道童。
无数的记忆碎片,无数种矛盾的身份,在他的意识之海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成虚无。
然而,在这片混沌的识海中央,却有一点灵光,始终不灭。
那是由“无形”之体,吞噬了诡神殷郊后,藉由神婴所孕育出的“仙胎”。
这仙胎,便是他此世的大道之基。
它如同一颗绝对寂静的种子,扎根于混沌之中,将所有冲撞而来的记忆碎片、怨恨、神性、魔念……尽数吸收、转化,化作自身成长的养料。
他的存在,正在自虚无中归来。
外界的一切,在他感知中,都化作了最纯粹的形态。
老道士每日的诵经声,在他听来,是滋养神婴的涓涓细流。
大景万民的香火愿力,汇聚而来,是让他感到温暖的浩瀚汪洋。
而姬明月在观星台上的那声轻叹,则化作了一根最细微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他的“神婴”,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悸动。
他正在苏醒。
以诡神为基,以众生愿力为壤,以地异变为催化。
只待破壳而出之日。
……
幽州边境,洛水镇。
“地无极,乾坤借法!”
一个身形挺拔,气质却无比凌厉的青年,伴随着一声厉呵,一剑斩出。
森然的剑光,如同一道青色的闪电,瞬间将数十个跪在地上,正朝着他诡异叩首的纸人,斩为漫碎屑。
正是四处仗剑除妖的燕赤霞。
他收剑而立,眉头紧锁。
这些鬼祟,斩了又生,仿佛无穷无尽。
“斩不尽的鬼东西。”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抬头看向那灰蒙蒙的空。
纸钱灰,依旧洋洋洒洒,像是对这方人间,致以最沉重的哀悼。
“师傅。”
燕赤霞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喃喃自语。
“你再不回来,这人间可就真成一卷悼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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