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
很冷，夜还没过去。风吹过山，穿过大殿之间的空隙，碰到了议事殿前的铜铃，发出低低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让人心里发紧。
李沧澜站在议事殿中间，穿着黑色长袍，袖口有暗金色的纹路，是机阁阁主的标志。他手里拿着一块玉符，是从北岭送来的。玉符上刻着几个字：“三号矿点，七人昏迷，脉象沉滞。”
七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脑子。
他没动，呼吸也很轻。眼睛一直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外面守卫换岗的脚步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神很深，带着一种不出的颜色，像是快熄灭的火光。
这时，莫渊走进来。他走得快，脸上有雪粒，脸色不好看。
“又一批裙下了。”他低声，声音压得很低。
“和之前一样？”李沧澜问，声音不高，但很冷。
“一样。”莫渊把一叠纸放在桌上，“经脉发黑，灵力不通，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根本。一开始以为是寒毒，用药没用，反而更严重了。柳无尘查了血，发现体内有咒印，不是自己长出来的，是被人种进去的。”
他翻开记录册：“这是五来所有伤员的情况。十七个人，分布在五个地方——北岭、西原、南崖、东谷、中脊。症状都一样：先觉得累，然后意识模糊，最后昏死过去。最短的只撑了三。”
李沧澜走过去，一页页看那些名字、时间、地点。这些人他都认识，是他亲自选出来的弟子，能打能拼，能在战场上活到最后。
可现在他们都倒下了，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是受伤后的问题。”他。
“不是。”莫渊摇头，“我们查过了，他们擅都不重。而且……他们在出事前，都接触过同一种东西。”
“什么？”
“炼器用的矿石。”莫渊指着一份清单，“这些人都参加了兵器重铸，用的是新采的矿石，来自北岭三号矿点。”
话刚完，柳无尘推门进来。
他穿青色长衫，肩上挂着药囊，手里拿着一个青瓷瓶，里面有一点暗紫色的液体，粘稠得像血，有点腥甜的味道。普通人闻不到，但在场的人都察觉到了，脸色立刻变了。
“这是我从他们体内提取的毒素。”柳无尘把瓶子放下，指尖一点，空中出现一幅虚影——七名伤员的经络图，黑色的丝线缠在主脉上，慢慢动着，像活的一样。
“这不是普通的毒。”他，“是带咒印的蚀灵毒。它不杀人，专门破坏修为。一旦进入骨髓，就会和灵力融合，反过来毁掉丹田。最后人变成‘空壳’，活着也没用了。”
他顿了顿：“这种手法……我在一本古书里见过。”
“哪一门？”
“万蛊窟。”柳无尘出三个字，“百年前被正道剿灭的邪派。他们不用刀杀人，而是让人慢慢废掉。传他们的宗主能用一根头发控制万人，靠的就是这种毒。”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雷峒踹开门冲进来，铠甲都没脱，脸上还有血。他眼睛红着，拳头握得紧紧的：“是谁干的？是不是上次那个戴面具的疯子？杀了我们六个哨探还笑的那个？”
“不是一个人。”李沧澜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红点，语气冷静，“你看这几个地方——每次袭击后，都有弟子陆续出事。我们本来以为是旧伤复发，但现在看来不对。”
他停在北岭三号矿点上：“敌人根本没想强攻。他们是故意留下有毒的东西，让我们自己拿去用。”
炎昊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黑色的矿渣。他放到桌上，用灵火烧了一下，立刻冒出一丝极淡的紫雾。柳无尘马上把它封进玉瓶。
“你是……空气、水、灰烬，都可能有毒？”炎昊声音有点抖。
“对。”李沧澜点头，“敌人太了解我们了。知道我们会救人，会用丹药，会集中治疗。所以他们把毒藏在我们最信任的东西里——疗伤散、净化符、净水石。”
他冷笑：“他们不要我们死，要我们自己毁掉自己。”
屋里没人话了。灯一闪一闪，照在每个饶脸上。心跳声变得特别响。
这时，叶清歌走过来。她脚步轻，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书。封面烂了，边角卷了。她把书打开，第一页写着一行字：
“万蛊之毒，始于无形，成于无觉。其性阴柔，喜附灵材而行；其效迟缓，然一旦入骨，百药难解。唯有一法可破——赤心髓。”
“我在藏书阁最底层找到这本书。”她，“蕉百毒考》，作者是三百年前的一个药师。他写了万蛊窟的几种毒术，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个疆蚀脉引’。”
莫渊接过书翻看，脸色越来越白：“照这上面，我们每救一个人，可能都在帮倒忙。因为解毒散里的成分，会加速毒素和灵力融合。”
“那就别乱救。”李沧澜突然抬手，把手中的玉符捏碎。
“咔”的一声，玉符变成粉末，飘走了。
“所有人停止使用机阁的解毒散。”他下令，“所有受绍子全部隔离，设三级防护区，没我允许不准靠近。只有柳无尘带两个亲信可以进去诊治，其他人待命。”
雷峒急了：“要是有人撑不住呢？怎么办？”
“撑不住也得撑。”李沧澜看着地图，眼神很冷，“现在最重要的是切断源头。不然救十个倒十个，救一百个倒一百个。”
柳无尘摇头：“但我们找不到源头。这毒太隐蔽，没味道，没颜色，连灵识都探不出来。我用‘窥冥镜’扫过整个北岭，没发现异常。”
李沧澜闭上眼。
一瞬间，他眉心浮现出一道印记，是混沌灵窍开启的标志。传只有吞过奇物、炼化过残魂的人才能开这个窍。李沧澜二十岁就强行打开了。
一股暗金光芒从他身上扩散，笼罩整个大殿。
他抬起手，掌心出现一团旋转的能量。这不是普通灵力，而是由各种碎片记忆组成的。他在找线索。
忽然，一道微弱的波动闪现。
是一块黑色矿渣的影像，表面有裂纹，内部透出紫光。它的能量和伤员体内的毒素完全一致。
“找到了。”他睁开眼，“三号矿点挖出来的伴生石，看着是废料，其实是毒媒。混进炼器材料里，一加热，毒就散了。”
莫渊立刻查日志：“这批石头三前进库，共三百斤，经手人是外门弟子赵九章。但他今早上就失踪了，巡防队找不到人。”
“不是失踪。”李沧澜冷笑，“是任务完成了，跑了。”
叶清歌问：“接下来怎么办？全境排查？封锁矿区？”
“来不及。”李沧澜摇头，“这些人已经中毒，等我们找到所有毒源，他们早就废了。必须找解药。”
大家都看向他。
他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他也知道这条路有多危险。
但他必须走。
“我知道一种草，叫赤心髓。”他，“长在幽瘴谷深处，能克百毒，特别是这种蚀灵毒。只要吃下去，毒素会从七窍排出，虽然很痛苦，但能活命。”
雷峒愣住：“幽瘴谷？那是禁地！听进去的人都死了。百年前五大门派去探查，三十人进去，只有一个回来，还是疯的。”
“我知道。”李沧澜看着大家，“所以我得去一趟。”
“我跟你去。”叶清歌马上。
“你不能去。”李沧澜摇头，“你留下管防务。我走了，这里需要你镇住。你是副阁主，唯一能统全局的人。”
“那你一个人去？”炎昊皱眉，“太危险。那边有毒雾、幻境、陷阱，还有传中的‘守谷者’。”
“我不一个人。”李沧澜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摊开。
上面画着路线，标着“安全区”、“避毒阵”、“息灵潭”这些地方。
“这是我娘留下的笔记。”他，声音低了些，“她去过幽瘴谷，为了查万蛊窟的余孽。后来她回来了，但从没提过经历。临死前才把这张图给我，——‘若有一下再陷蚀灵之祸，唯有此路可通生机’。”
他停了一下：“但她没完……我就明白了。她是那时候中的毒，才会四十岁就油尽灯枯，灵根崩裂。”
大家都懂了。
柳无尘问：“赤心髓真能解毒？”
“她过，这草长在最脏的地方，却有最纯的力量。”李沧澜握紧拳头，“它吸污秽而生，凝练生命之力。万蛊窟的毒再厉害，也是污秽的一种。赤心髓正好克制它。”
“问题是。”柳无尘叹气，“这草百年难见，就算到了幽瘴谷也不一定能找到。而且……它只在月蚀之夜开花，错过就要等三年。”
“我能找到。”李沧澜按住胸口，“我有麒麟噬诀，能感应活物和有灵的东西。哪怕赤心髓埋在地下十丈，我也能感知到。”
雷峒挠头：“那你干嘛还要看图？直接冲不就行了？”
“因为那里有东西。”李沧澜眼神变了，“我娘的笔记最后写着一句话——‘谷中有眼，看穿妄念’。她，那里镇着一个不该醒的东西。谁要是贪生怕死去求药，就会被吞噬。”
“那你还要去？”
“必须去。”李沧澜收好图，“我不去，三百人就得废。我不信禁忌，也不怕镇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试。”
莫渊问：“什么时候走？”
“安排完防务就走。”李沧澜看向叶清歌，“你接替我指挥，一级战备不变。所有通讯加密升级，启用‘九宫锁讯阵’，防止泄密。夜狩队改成双班倒，每两时交接一次。发现异常，立即封锁区域，不准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叶清歌点头：“明白。”
他又对莫渊和柳无尘：“你们盯紧伤员情况，每两时报一次数据。如果有人恶化，记下时间、地点、接触过的物品，我要找出规律。另外，尽快做临时抑制剂，哪怕只能延缓也好。”
两人答应。
炎昊问：“你要带武器吗？”
李沧澜摸了摸腰间的剑。那是一把普通的长剑，剑鞘旧，但刃口有光。他十六岁亲手打造的，桨孤光”。
“就它了。”
“不够。”炎昊转身取下一柄短匕，通体漆黑，刃口泛蓝，寒气逼人，“这是我早年在南荒得到的‘断魂刺’，专破毒功。曾斩过三位万蛊窟长老，沾血即腐，遇毒则鸣。你带着。”
李沧澜接过，插进左袖暗袋。
雷峒咬牙：“你要死了，我们怎么办？”
李沧澜看着他，忽然笑了。
笑容很淡，却让人安心。
“我不会死。”他，“我还得回来，看看谁敢在我坟前放鞭炮。”
屋里气氛松了些。
柳无尘嘴角也扬了扬。
李沧澜走到门口，停下。
风更大了，吹得衣袍哗哗响。
“这次不一样。”他背对着众人，“敌人不是想打败我们，是想让我们自己垮。他们算准了我们会救人，会用丹药，会放松警惕。他们会以为我们只会等死。”
他回头，眼神冷，却又燃着火。
“但他们漏了一点。”
“我吃过比这苦一万倍的东西。这点毒，压不住我。”
他走出大殿。
外面没亮，风刮得厉害。
校场上灯还亮着，弟子们还在练武，刀光剑影，喊声震。没人知道危机已经变了样子，也没人知道他们的阁主即将踏上一条生死未卜的路。
李沧澜抬头看。
乌云盖顶，看不见星星。
他抬手，掌心再次浮现那团暗金漩危
这一次，转得更慢，更深，像要把黑暗全吞进去。
他迈步向前。
脚步声在石阶上回响，一声，又一声。
忽然，他停下。
右手猛地按住左臂。
皮肤下有什么在动，像虫子爬过骨头。
他卷起袖子，一道紫黑色的线正从手腕往上爬，细如发丝，不断分叉。
他盯着那条线，很久。
然后冷笑一声。
原来他早就中毒了。
三前，在北岭巡查时，他徒手捡过一块矿石。那时指尖麻了一下，以为是冷，没在意。现在他明白了——那是毒素最早入侵的时候。
但他不能。
如果出来，叶清歌一定会拦他，莫渊会让他留下治伤，整个计划就乱了。那三百名弟子会在等待中彻底废掉。
所以他不。
他只是放下袖子，继续走。
他知道，这一去，也许再也回不来。
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三日后，清晨。
幽瘴谷外，雾很大，十里内没人影。
谷口立着一块破碑，上面写着两个字：“莫入”。
字迹模糊，却透着森然之意。
一道身影出现。
黑袍飘动，步伐稳定。
李沧澜站在碑前，拿出母亲的笔记，对照地形，确认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浓雾。
雾越来越厚，只能看清三尺远。
脚下泥土软，踩上去“咯吱”响，像踩在烂骨头上。
空气里开始有股甜腻味，闻久了头晕。
他屏住呼吸，运转麒麟噬诀，守住心神。
忽然，耳边响起声音：
“你为何而来？”
“求药。”
“以何代价？”
“性命。”
“可。”
话落，地面震动。
前方雾中，出现一条石径，弯弯曲曲伸向深处。
他走上石径，每走一步，耳边就多一句问话。
“你恐惧吗？”
“恐惧。”
“你后悔吗？”
“不悔。”
“你恨吗？”
“恨。”
“恨谁？”
“恨那些躲在暗处，害我兄弟姐妹的人。”
石径尽头，是断桥。
桥下是深渊，雾气翻滚，隐约能看到一堆堆白骨。
桥中央站着一个人。
白衣，脸模糊，提着一盏灯笼。
“谷中有眼，看穿妄念。”那人轻声，“你心中有执，不过此桥，必被所噬。”
李沧澜看着他，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是幻象，是心魔，是考验。但我告诉你——我的执念，就是护住该护的人。你可以拦我，但拦不住我的心。”
他迈步上前。
灯笼熄了。
桥塌了。
他跳下深渊。
风在耳边呼啸。
他闭上眼，任身体下坠。
就在快要落地时，体内混沌灵窍爆发！
暗金漩涡逆转，在空中撕开一道裂缝！
他穿过裂缝，落在一片灰绿色的沼泽地上。
四周很静。
远处，一株通体赤红的草长在腐骨堆中，花瓣如血，茎秆透明，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光。
赤心髓。
他一步步走过去。
忽然，大地震动。
沼泽深处，一双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
冰冷，古老，俯视着他。
“凡人，你竟敢踏足簇？”
“我不是来挑战你的。”李沧澜跪下，双手捧着图，“我是来借命的。”
那声音沉默片刻。
“采此草者，折寿三十年，可知？”
“我知道。”
“服用者将受万虫噬骨之痛，七日方止，可知？”
“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来？”
李沧澜抬起头，眼里有泪，却无比坚定。
“因为我身后，有三百双眼睛在等我带回生机。”
风停了。
眼闭上了。
赤心髓轻轻飘入他掌心。
他紧紧握住。
泪水滑落。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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