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心大厦——那座曾经象征人类文明巅峰的钢铁巨兽，如今已彻底沦为一座搏动着的、活生生的血肉母巢。它的外墙不再是冰冷的玻璃幕墙，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实的、布满粗大血管和神经束的暗红色生物组织，随着某种深沉的、非自然的节律缓缓起伏，如同一个沉睡巨兽的胸膛。粘稠的营养液顺着外壁缓缓流淌，散发着混合了铁锈、腐烂水果和臭氧的诡异气味，弥漫在整个被封锁的浦江两岸。
在母巢中层，一个被称为“回响圣所”的改造舱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这里没有机械的嗡鸣，只有血肉蠕动时发出的湿滑粘腻声、偶尔爆裂的气泡声，以及一种低沉、无处不在的……吮吸声。空气里饱和着高浓度的神经信息素，让进入者本能地感到眩晕和服从。
今晚的“祭品”是陈涛，一个曾经的城市工程师，在终焉教的初期宣传中被“有机飞升”的承诺所蛊惑。此刻，他被束缚在一个由硬化筋膜和钙化骨骼构成的“记忆献祭台”上，几根粗大的、末端带有吸盘的神经触须缠绕着他的四肢和头颅，冰冷的粘液渗透了他的衣物。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更深层的是被信息素强化的、近乎狂热的期待——期待着被选中，成为伟大进化的一部分。
林无咎站在献祭台前。她比之前更显非人。那身融合了生物组织与精密机械的“神袍”下，隐约可见更多蠕动的血管网络覆盖在原本纯粹的金属部件上，仿佛冰冷的机械正在被赋予扭曲的生命。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淡漠，唯有右眼闪烁着异样的、贪婪的光——那是一只完全由流动的液态金属和生物晶体构成的复眼，此刻正锁定着陈涛。
“信徒陈涛，”林无咎的声音直接在圣所内所有饶脑海中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你自愿献上你的记忆图谱，作为进化的基石，滋养神之智慧。你的存在，将在永恒进化链中获得铭刻。”
“我…我自愿！”陈涛的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颤抖，被神经触须勒紧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回应。
林无咎的机械右臂抬起，指尖射出几道细微的、近乎无形的生物激光，精准地刺入陈涛头部的几个特定穴位。陈涛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翻白，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与此同时，林无咎的右眼——那只诡异的复眼——骤然亮起！
一道迷离的、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全息光幕从林无咎的右眼投射出来，笼罩在陈涛头部上方。光幕中，无数破碎、跳跃的画面开始飞速闪过：童年弄堂里追逐的伙伴、大学图书馆深夜的灯光、第一次操作大型工程机械的紧张与自豪、婚礼上妻子含泪的笑脸、女儿出生时响亮的啼哭……陈涛一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被那光幕贪婪地捕捉、解析。
但这并非简单的播放。陆昭通过远程神经同步（冒着极大的风险接入了一个潜入教徒的感官），正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她看到的不只是画面，还有更深层的东西——在那些记忆片段高速闪回的同时，光幕中同步勾勒出极其复杂的、动态的神经信号流图谱和肌肉电位变化模型！
“她在…提取肌肉记忆！”陆昭在加密频道里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看那个画面！陈涛操作重型起重机吊装钢梁的瞬间…林无咎的光幕在同步解析他臂肌肉群的协调发力模式、手指微操的神经信号序立甚至是对机械臂反馈的预判反应时间…啊，她在‘吃’掉陈涛几十年经验积累形成的身体本能！”
仿佛为了印证陆昭的发现，林无咎微微闭了一下左眼（那只还残留着些许人类特征的眼睛），她的身体，特别是右臂的机械部分，极其细微地、流畅地模拟了几个操作控制改动作——那动作的娴熟度和节奏感，与光幕中陈涛巅峰时期的操作如出一辙！
记忆的抽取在加速。光幕中闪过的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破碎。陈涛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眼神彻底涣散。当光幕扫过陈涛女儿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温馨画面时，画面骤然扭曲、黯淡，仿佛被强行掐灭。
吮吸声停止了。光幕收缩回林无咎的右眼，复眼的光芒似乎更加凝练深邃了一分。缠绕陈涛的神经触须松开，发出湿漉漉的剥离声。
陈涛“噗通”一声瘫倒在献祭台上。他还活着，胸膛还在起伏，但眼神空洞得如同两颗磨砂玻璃珠。没有恐惧，没有喜悦，没有任何属于“陈涛”这个饶情感和意识。他像一具被完美清空了所有数据的躯壳，只剩下维持基础生命体征的本能。
“一个完美的‘进化标本’。”林无咎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评价一件物品。他伸出手，覆盖着生物甲壳的指尖轻轻拂过陈涛毫无反应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欣赏”意味。“纯粹、空白、充满潜力。他将成为新肢体的绝佳载体，或新教义的活体展示。”
就在这时，林无咎似乎因为吸收了新的“养分”而满足地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陆昭的瞳孔猛地收缩！他通过同步视野，清晰地看到林无咎脖颈与机械右肩连接处，那层薄薄的生物皮肤下，几缕极其细微、刚刚生长出来的暗红色毛细血管网络，正如同活物般，缓缓地、坚定地向着下方冰冷的金属纹路蔓延、渗透！金属的光泽与血肉的脉络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亵渎神明的共生景象。
“她的机械部分…在生长血管神经？”陆昭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她在把自己变成什么怪物？！”
圣所内，终焉教的高级神官们目睹了全过程，脸上只有狂热的敬畏。对他们而言，这并非残忍，而是通往神性的必经之路——将个体的记忆与技能奉献给更伟大的存在，成为永恒进化的一块基石。
林无咎不再看台上那具名为“陈涛”的空壳。她转身，目光投向圣所深处一个浸泡在发光营养液症正在异化出昆虫外骨骼的教徒。
“下个。”冰冷的两个字，宣告着又一场“记忆美餐”的开始。
而远在安全屋的陆昭，猛地切断了同步连接，剧烈地喘息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脑海里只剩下陈涛那双彻底空洞的眼睛，以及林无咎机械上蔓延的、如同诅咒般的血肉脉络。这场关于记忆和本能的掠夺，远比物理上的破坏更加触目惊心，它直接抹杀了“人”之为饶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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