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新生记
莫干山的晨雾还没散尽时，陈默已经站在那座老宅院前了。青灰色的瓦片上沾着露水，木质门框被岁月磨得发亮，门楣上\"耕读传家\"的匾额虽斑驳却风骨犹存。三个月前，他就是被这股子穿越时光的沉静打动，当场拍板要把这里改造成高端民宿。可此刻望着工匠们递来的检测报告，他指尖捏着的图纸几乎要被汗浸湿。
\"陈总，地基沉降超过十五公分，西边厢房的梁柱都有裂纹。\"工程监理老周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焦虑，\"按现在的标准，不加固根本没法动工。\"
陈默蹲下身，手指抠了抠墙根的泥土。黑色的淤泥混着碎砖块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松动的碎石垫层。这座光绪年间的老宅像位风烛残年的老者，看似硬朗的骨架早已被岁月蛀空。他想起考察时房东的话：\"这房子啊，下雨墙根能长出蘑菇来。\"当时只当是趣闻，此刻才明白其中的隐患。
\"加固方案要多少钱？\"他抬头时，晨光恰好刺破云层，照亮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桂花树。
\"最少再加八十万，工期延长一个月。\"老周递过测算表，\"而且咱们申请的施工许可证，环保那边卡得紧，老建筑改造不能用大型机械，粉尘排放也有限制。\"
办公室的铁皮柜被阳光晒得发烫，陈默盯着墙上的进度表，红笔圈住的竣工日期像道催命符。上周刚和投资人签了协议，对方特别强调要赶在国庆旺季前开业。他摸出手机翻到和设计师林的聊记录，对方昨还发来新出的庭院效果图，潺潺流水绕着青石板路，转角处要种上房东的那株百年紫藤。
\"召集所有人，下午三点开会。\"他把图纸卷成筒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会议室的吊扇吱呀转着，运营主管张姐把刚泡好的茶往桌上推了推：\"我昨去周边民宿打听了，有家去年也是改造老宅，就因为地基没处理好，开业半年就塌了半面墙。\"她翻开笔记本，\"不过他们找的那家加固队不错，据能把工期压缩到二十。\"
\"钱呢？\"营销主管杨敲着计算器，\"咱们的预算已经超了十五万，再垫八十万，二手车行那边的现金流会断。\"
陈默忽然想起三年前卖第一辆新能源二手车时的情景。那个暴雨夜，客户突然车电池有问题，他冒雨跑了四十公里去检修，发现只是传感器故障。当时攥着客户递来的烟，他在雨里站了很久，后来才明白做生意就像修电路，总得留着备用保险丝。
\"我去找王总谈谈。\"他起身时碰倒了椅子，\"林，你和老周重新出套方案，不用大型机械的那种。张姐，帮我约下环保局的李科长，就明中午我请他吃农家乐。\"
王总的茶室飘着檀香，青瓷茶杯里的碧螺春舒展着。听完陈默的话，这位头发花白的企业家慢悠悠转动着茶杯：\"陈，我投你是看你有冲劲，但做生意得懂止损。\"他指节敲了敲桌面，\"地基问题就像让心脏病，花钱治是应该的，但你得让我看到药方靠谱。\"
陈默把新方案摊开在茶案上，上面用红笔标着重点：采用静压桩加固，人工挖孔避免大型机械；购买雾炮机控制粉尘；把西厢房的改造改成钢结构夹层，既保留原貌又节省工期。\"王总您看，这样能省十二万，工期只多二十。\"他指着图纸上的紫藤架，\"等明年春开花，您来喝茶的地方都给您备好了。\"
王总盯着图纸笑了，眼里的皱纹挤成一团：\"你子，倒会给我画饼。\"他从抽屉里拿出支票本，\"再加五十万，算我追加投资。但有条件，国庆节我要在这儿办我孙子的满月酒。\"
环保局的办公室挂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标语，李科长翻着陈默带来的资料，忽然指着其中一页：\"你们打算用的防水涂料，Voc含量超标了。\"他从文件柜里抽出本手册，\"老建筑改造得用水性涂料，虽然贵点，但对木材腐蚀性。\"
陈默看着手册上的检测标准，忽然想起考察时住过的那家百年民宿。老板娘每用桐油擦拭梁柱，这样既能防潮又能保留木头的清香。\"李科，我们改用传统桐油行不行？\"他掏出手机翻出照片，\"您看，这是我找到的老工艺，纯植物提取的。\"
李科长推了推眼镜，照片里穿蓝布衫的老师傅正往木头上刷着琥珀色的油。\"这个法子好啊。\"他忽然拍了下手，\"上周非遗保护中心还来找我，想推广传统工艺。你们要是用这个，我给你们申请环保补贴。\"
加固工程开工那，陈默带着工人给老宅磕了三个头。八个工人轮流用辘轳吊土，井口垂下的麻绳勒得肩膀发红。林设计的圆形观察窗刚好对着那棵桂花树，陈默每都要趴在窗上看会儿，看着树根周围的泥土慢慢结实起来。
有半夜暴雨突至，他被电话惊醒，抓起雨衣就往工地跑。西厢房的临时支撑架被风吹得摇晃，老周正带着工人用钢管加固。雨水顺着安全帽流进眼睛，陈默抹了把脸，忽然发现墙角的排水孔正往外冒水——那是他们特意挖的导流沟，把雨水引向了院外的蓄水池。
\"陈总，你看！\"林举着手机照向地基，静压桩周围的泥土纹丝不动。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老宅的轮廓在雨里格外清晰，像是终于站稳了脚跟。
九月底的清晨，陈默站在修缮一新的院子里。青石板路缝隙里冒出青苔，紫藤架下的石桌摆着刚沏的茶。老周正指挥工人挂灯笼，张姐拿着登记表核对试营业的订单，杨举着相机拍短视频：\"家人们看过来，这座百年老宅的新生密码...\"
手机突然震动，是王总发来的消息：满月酒定在十月三号，三十桌。陈默抬头望向晴空，桂花香随着风漫过院墙，远处传来游客的笑声。他想起那些在工地上度过的夜晚，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过松动的地基，也照亮过图纸上的未来。
墙角的排水管还在滴答滴水，落在特意保留的老石板上，像极了时光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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