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的梆子声刚过,花架下的烛火忽然“噼啪”爆了个灯花,将相拥的影子在藤蔓上投得忽明忽暗。我立在廊下的暗影里,看着弹从阿石怀中挣出,鬓边那朵“金蕊流霞”菊歪了半朵,阿石伸手去扶,指尖却勾住她颈间的桃木石榴牌,红绳缠上他手腕,像个解不开的结。
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侧,手里捧着温好的桂花酿,眼尾扫过那对儿女,嘴角噙着点笑意:“倒比当年青禾机灵些。”
我接过酒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二十年前青禾也是这样,被她那情郎勾着红绳在桃树下打转,慌得把刚绣好的茱萸香囊掉在泥里,回来时眼眶红得像染了胭脂。
“别闹。”弹拍开阿石的手,脸颊烫得像揣了炭火,却往他身边靠得更紧。石桌上的糯米糕剩了大半,桂花碎落了满桌,她用指尖扫进酒碗,搅得琥珀色酒液泛起金浪。“你要请王嬷嬷提亲,”她忽然抬头,眼里的光比灯花还亮,“得带你画的《菊架图》,我娘最爱壶公那段。”
阿石忙点头,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块槐木令牌,“弹石居”三个字刻得憨拙,边角缠枝菊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木匠这名字吉利,将来挂在门楣上。”
弹摸着木牌笑:“倒像侠客名号。”她呵了口气,用袖口擦得发亮,“门两边种菊,左墨麒麟,右金蕊流霞,像把门的将军。”
“廊下搭葡萄架,”阿石手指在石桌上画着,“你做针线,我读诗。窗边留地种茉莉,你过花开时,满院都香得让人想睡觉。”
我饮了口桂花酿,酒液甜得发腻。去年夏末,阿石为给弹摘迟开的茉莉,在花田里摔了个泥坑,回来时满身泥点,手里举着朵白花傻笑的模样,倒被林欢画进了《青禾宗杂记》里。
夜风带了露水的凉,阿石脱了外衫披在弹肩上,衣摆的松木香混着她发间的菊香飘过来。两人牵手往山下走,石桌上的银笛忘了拿,月光铺在笛身上,像落了层薄霜——那笛还是青禾给阿石的,能安神,此刻倒成了他们慌乱中遗落的心事。
路过新栽的石榴苗,阿石蹲下身,把弹颈间的桃木牌埋进土里,指尖戳着坑边:“等长新叶就挖出来,看咱们日子能不能像石榴一样红。”
弹撒了把糯米糕碎:“给它添点甜。”
林娟的气息在树后动了动,我抬手止住她——这孩子总爱把一切纳入掌控,却不知有些时光,该留着让它自己发酵。
下山时撞见巡夜的老仆,打趣声里,阿石把弹的手握得更紧。到了院墙外,他塞给弹个布包,转身时衣角扫过石阶,带起阵风。
弹回房后,烛光在窗纸窗纸上投出她拆包的影子。我看见铜镜里映出支松木簪,簪头墨麒麟的眼睛嵌着颗珍珠——去年阿石在溪涧摸了半月才找到的那颗。簪尾“静待石榴红”五个字,刻得比令牌上的还浅,像怕被人窥见的心思。
她把木簪插进头发,与“并蒂菊”银簪并排,铜镜里的人影笑出了酒窝。窗外飘进阿石的笛声,《凤求凰》吹得磕磕绊绊,却比当年青禾那口子在山门外吹的要动听些。
弹摸出枕下的画册,在“等石榴红了,就提亲”旁,用朱砂点了个的“好”。月光落在字上,红得像颗刚摘的石榴籽。
我转身回房时,翠正把温酒的炭拨旺:“要给青禾捎信吗?”
“不必。”我望着窗外的菊丛,青禾宗的月光,总比别处暖些,“让他们自己等着石榴结果吧。”
廊下的茱萸藤沙沙作响,像在应和。女娲宫的典籍里写满了斩妖除魔的术法,却没过,看着晚辈把日子过成这般模样,心里会比饮了百年的桂花酿还要甜。
弹把那支松木簪郑重地插进鬓间,铜镜里的墨麒麟与银质并蒂菊交相辉映,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簪尾那行字,忽然想起阿石埋桃木牌时,指尖沾着的泥土还带着新翻的湿润气——那是今春刚请花农松过的沃土,特意掺了腐叶,就等着埋些念想进去。
窗外的笛声忽然转流子,不再是磕磕绊绊的《凤求凰》,倒吹起了极轻快的《采桑子》,音符里都裹着甜意。弹忍不住抿唇笑,从妆匣里翻出个锦盒,把阿石塞给她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两副绣到一半的护膝,青布底上,她绣的墨麒麟刚勾出轮廓,阿石补的金蕊流霞却已绣得活灵活现,针脚虽糙,那抹艳色却像要从布上跳下来。
“笨手笨脚的。”她嗔怪着,指尖拂过那朵歪歪扭扭的菊花,眼里却盛着笑意。去年冬猎,阿石为了给她摘崖边的野山参,摔在雪地里崴了脚,她嗔他莽撞,夜里却偷偷用温水给他揉了半宿。如今这护膝,原是她想着入秋后山风凉,给阿石备的,没成想他竟偷偷补了花。
院墙外传来阿石和巡夜老仆的笑谈声,老仆打趣他:“阿石子,明儿可得去给王嬷嬷回话了,总不能让弹姑娘一直等着吧?”
阿石的声音带着点憨直的急切:“这就去!这就去!我这就把攒了半年的月钱取出来,明儿一早就请王嬷嬷上门提亲!”
弹的心“咚”地跳了一下,忙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看见阿石正挠着头往王嬷嬷家的方向走,背影里满是按捺不住的雀跃。她忽然想起今早去侍弄石榴苗时,发现土里多了个陶罐,里面竟放着枚银戒指,戒面嵌着颗极的石榴石——定是他昨夜偷偷埋进去的。
“傻样。”她笑着,从妆匣底层摸出张红纸,裁了方方正正的帖子,提笔蘸了胭脂,一笔一划写:“允。”末了又觉得太简单,添了行字:“护膝需绣完,少一针都不算数。”
窗外的笛声又响起来,这次换了《喜临门》的调子,吹得虽不成章法,却把满院的菊香都搅得甜丝丝的。弹把帖子折成石榴的模样,想着明早塞进阿石的书箱里,忽然瞥见铜镜里自己的脸颊,红得比鬓边的并蒂菊还要艳。
廊下的茱萸藤不知何时爬高了些,叶片上的露水映着月光,像撒了满地碎银。远处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声里,仿佛都带着“好事将近”的喜气。
刚蒙蒙亮,弹就被窗棂上的轻叩声唤醒。她披衣起身,见阿石正蹲在窗下,手里举着个油纸包,鼻尖沾着点白霜——显然是没亮就去镇上排队买的桂花糕。
“王嬷嬷,提亲得有诚意,这是老字号‘福记’的,你上次爱吃他们家的蜜豆馅。”他献宝似的把纸包递上来,指缝里还夹着张红帖,边角被攥得有些皱,“这是……我托账房先生写的庚帖,生辰八字都写全了。”
弹接过桂花糕,指尖触到他冻得冰凉的手,嗔道:“傻站多久了?手都冻僵了。”着便把自己的暖手炉塞给他,转身去取那张石榴帖,故意慢悠悠地展开:“嗯?这护膝的事……”
阿石立刻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保证!今晚就来接着绣!不,我把针线筐搬到你这儿来,你盯着我绣!”他昨晚回去对着油灯练了半宿,指头上扎了好几个窟窿,此刻却毫不在意。
正着,王嬷嬷挎着个红布包来了,进门就笑:“瞧瞧这对璧人!弹姑娘,阿石子可是把他攒了三年的月钱都取出来了,是要给你打套新首饰呢!”
红布包里是两匹绸缎,一匹石榴红,一匹月白,都是上好的料子。王嬷嬷撺掇着:“赶明儿让绣娘照着你那墨麒麟护膝的花样,做两床新被褥,保管喜庆!”
弹的脸又红了,低头掰着桂花糕的碎屑:“嬷嬷别急……”
“这有什么好急的!”阿石抢话道,“我娘了,下月初三就是好日子,宜嫁娶!”他着,从怀里掏出个木盒,打开是枚银镯子,上面錾着极的石榴花,“这是我找银匠打的,你先戴着玩,等过些日子,我再给你打个金的!”
王嬷嬷在一旁看得直乐:“瞧瞧这急模样!行了行了,我这就去回了你娘,让她赶紧准备起来!”
待王嬷嬷走了,弹才嗔怪地瞪了阿石一眼:“谁要你打金的了?”话虽如此,却把银镯子往腕上一套,尺寸刚刚好,显然是他偷偷量过的。
阿石挠着头笑:“那不一样,娶媳妇怎能不风光些?”他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弹往院角跑,指着那株石榴苗:“你看!昨晚我又埋了样东西!”着刨开土,露出个的青瓷瓶,里面是晒干的桂花,“等做喜糕时撒进去,香得很!”
弹望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转身跑进房里,只留下句:“护膝在绣架上,自己去绣!”
阿石愣在原地,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傻笑着蹦了三下,才哼着调去搬针线筐——看来这护膝,今晚非得绣完不可了。
院墙外的茱萸藤上,不知何时停了只麻雀,歪着头瞅了半晌,扑棱棱飞起来,把这院子里的喜气,撒向了整个青禾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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